西域三十六部,岑元深最感兴趣的,只有吡罗与曷萨那。
岑元深凝了会她戴着纯金臂钏的皓腕,枫色指尖捻着细烟管,姿态慵懒松弛。
他亲自替她斟了杯茶,说了些有的没的,才道:“明锅头,不知曷萨那如今在位的汗是哪一个?我久居中原,对西戎不甚了解,只怕到时候遇到突发情况不知所措。”
“岑郎君还担心这些?”
明姝掸了掸乌羽叶的灰,抬眸视他。他开赌坊收利钱,会怕死?说不定叫人讨债的时候,也像个地狱修罗,阴惨惨站在黑暗中,睥睨蝼蚁。
但他终日转普提珠,一副虔诚模样,明姝也不戳穿他。
她有段时间没去曷萨那了,脑子里的内容不甚新鲜:“在位的应当还是老可汗苏合吧,本来是要传位给他亲儿子阿日松的,但郎君应该知道,阿日松三月初暴毙了。可敦原是前燕的公主,阿日松继承娘亲的美貌与才德,高大俊秀,为人亲善。苏合受到他的影响,也喜欢中原文化,不过苏合骨子里还是个西戎,更崇拜信念坚定,力量强大的人。若郎君不甚被苏合抓了,千万不要害怕,在他面前射两只大雁,他肯定好酒好菜招待你。”
她说得很轻松,岑元深却笑了下。
“我不会骑射。”
明姝颇为意外。半晌,她枫色指尖撩了缕碎发到耳后,又上下扫视他,戏谑道:“要不要我教你?”
狐眸水光点点,娇媚蛊惑。她原是打趣他,看他左右为难的样子。
但他深深看了眼,却道:“可以。”
“哎呀,折煞我了。骑射好的师傅一抓一大把,”明姝别过头去,嫣唇含住烟嘴,笑得鬓角簪花流苏轻颤。可她想到什么,又媚眼如丝转向他,“倘若岑郎君有心,我也愿献丑……只是郎君,我不要你另外的价钱,你卖我个人情可好?”
郎君,郎君,缠绵多情。
岑元深转了转普提珠,眸子平静看着她,再道:“可以。”
得到他的肯定,那环佩玲珑婀娜身段终于起来了,青烟袅袅兰麝芬芳,拂过他鼻尖。
岑元深抬眸,看到的是明姝魅人的笑意。
*
明姝与岑元深商定,便与孟疏离了雅间,袅袅下楼。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崔承嗣正坐在桌边,隔着森寒玄铁指套,转着桌上的象牙牌九。
吡罗奸细恰好蹿到赌坊内,也不知算不算天意。
崔承嗣把腿搭在长木椅上,单手撑颌,命几个部下在赌坊内悄悄巡视着,自己则盯着明姝。
那玲珑纤弱的身段,和嘈杂喧闹的赌坊格格不入。
“孟疏,你有多久没见过我玩骰子了?”明姝忽然问孟疏。
“阿姐不喜欢博戏,让我也别碰。应是很久了。”
“有的东西沾了身,就像蚀骨的毒药,没有半点好处。但我今日,却不得不让你在这腌臜地方呆一会。”明姝指尖点了个地方,“孟疏,待会你就在那,给我当半天荷官,好不好?”
孟疏淡笑道:“阿姐要我做的,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
“我怎么会要你死。”明姝嫌他小题大做,帷帽遮了脸面,来到曹勇的赌桌前。
他赢了两把,正是最风光的时候。看到眼前来了个袅娜风流的女子,不作他想:“哪家的小娘子,怎么来这种地方?”
明姝掩唇轻笑:“奴家方才见郎君赌技出神入化,才想和郎君玩两把。”
“你?”曹勇哈哈大笑,一点也没听出明姝的声音。
明姝柔婉道:“怎么,不敢吗?”
牡丹花下,鬼也风流。
“小爷我有什么不敢的?”曹勇大手一挥,应了。
明姝坐在赌桌上,拿起描漆骰盅,交给了荷官扮相的孟疏。
*
曹勇凭的是运气,明姝却知赌桌上猫腻很多。她听着孟疏摇骰子的声响,判断骰子点数大小,与他配合无间,不一会,把曹勇耍得团团转。
曹勇赢一把,她楚楚可怜,求再来一把。
曹勇输一把,她便柔声宽慰,缠他继续。
直到曹勇一输再输,连脖子上的金项链都赔了进去,才觉察到不对,嚷嚷她耍诈,楼上,岑元深吩咐了句,几个膀大腰圆的打手从人群中走出,把曹勇的牙齿都打断了。
有人抓起曹勇抹了红印泥的手,摁在欠条上,明姝接过欠条,绣鞋碾过曹勇的脸,笑意吟吟。
“好哥哥,人要愿赌服输。”
她旋身,和孟疏击掌庆祝,笑着笑着,几乎要和他闹作一团。
崔承嗣眸色深深,看在眼里,却已几乎将掌中牌九捏碎。他不知道,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玩这么野。
五指抵着额头,他禁不住低沉地笑。
耳边回荡的,是明姝素日温柔入骨的情话。
他简直被她当成了傻子,以为她怕匪徒,怕狮子,不会骑马,不会挽弓……还一再因此嘲笑她。
她会的东西,远比他想象中更多。
笑了会,他又抓过随身的长柄斧,起身。
明姝和孟疏正点着从曹勇身上赢回的钱物,却听到一阵仓促脚步。喧闹的人群被两列瀚海军分开,为首的将领高喝“抓奸细!”,勒令赌坊内所有人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