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抬眸,隔着及地的黑色帷幔,乍见崔承嗣从人群中走来。
他戴着面罩,拖着初见那柄长斧,一步一步走向她。阴沉的眸光,如冬日过境的冷风,让在场诸人遍体生寒。
明姝不自觉后退半步,不知他为什么不在州镇巡视,却在这里。或许她已经想到了原因,可光是深想,便觉得糟糕透顶。
崔承嗣还在逼近她,她一时紧张,攥住孟疏的衣角。
孟疏突然揽过她,将她头摁进他胸膛,低声宽慰:“阿姐,别怕。”
原来他已那么高了,她如今踮起脚尖,也不过到他下巴。
崔承嗣顿步,寒眸微眯,定格在明姝与孟疏身上。明姝此刻背对他,腕手松松垂下轻颤,像极了被惊吓的小女郎,寻求夫君的羽翼庇护。
孟疏清润的眸子平视崔承嗣,神色云淡风轻。
“好巧,太尉大人。”
“她是谁?”半晌,崔承嗣涩声开口,明知故问。
那么多人,他单问明姝一个。明姝的心骤然悬吊起来,指尖捏紧那衣料。孟疏却淡然笑了下:“醉花楼的妓子浮樱,没见过这阵势,在我怀里抖得厉害,让太尉见笑了。”
“太尉,你莫不会以为,她是你要找的奸细吧?”
崔承嗣蓦地一哂,大掌径直将明姝从孟疏身上拽到自己面前,攥住她遮脸的帷幔。
孟疏皱眉:“崔太尉!”
崔承嗣不语,便要掀开帷帽,明姝却软了身子,臂弯缠上崔承嗣,唇吻抖擞求怜:“大,大人莫要杀我,我真的不是奸细……”
声线比平日更媚三分,细三分,若听声音,当真听不出半分明姝的影子。
崔承嗣喉头滚动,掌心摁住她的腰背,明姝更软了,几乎要挂在他的玄甲上,热得像一团火。
“大人……可怜可怜我……”
她贴着他,不住地呢喃。
她仿佛不是为了自辩,而是央求他,别在这里戳穿她。
崔承嗣攥着斧柄,胸腔的沉怒,几乎要被这一声一声酥软的呼唤,冰消瓦解。
“浮樱?”崔承嗣捏住明姝下巴,迫使她仰头。隔着薄薄的帷幔,他低头审她,却是阴鸷低笑了声,“好名字。”
他抬眸回视孟疏,亦把明姝摁进自己的胸膛,掐了下明姝的纤腰。
明姝被他掐得又燥又热,不敢轻举妄动。
孟疏攥紧拳头。
不一会,部下竟揪出了真细作。崔承嗣的手掌还在明姝腰上逡巡,好一会,才推开明姝,揪住那细作的衣襟拖出赌坊。
闹剧就此落下帷幕。明姝却差点撞到赌桌桌角,撑着桌子边缘,不住地喘息。
太吓人了。
她方才和崔承嗣咫尺之距。
“阿姐,”孟疏望了眼赌坊正门,过来道,“你没事吧?”
“没有。”明姝揉了揉额角,“你方才怎么想到唤我浮樱?你是不是去过醉花楼?”
她试图平复自己的心绪,岔开话题。
孟疏道:“不过道听途说。世上除了阿姐,别的女人怎么入我的眼?”
明姝心骤顿,抬眸看向他。他剔透的眼神却叫她有点烦闷。
孟疏又道:“阿姐,崔承嗣暴虐阴沉,脾气古怪,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你还要留在他身边多久?”
明姝已经劝动崔承嗣了,但她觉得不够稳妥,还想待来年春后,新令推行,她再离开都护府。眼下,她有足够的时间思考,怎样让自己全身而退。
“不会太久的。孟疏,姐姐的事轮不到你操心,好好保重自己。”
明姝宽慰了他两句,却在思索,今日崔承嗣的出现,肯定不是偶然。
如果他已经发现自己和舍龙帮牵扯不清,她至少得让他相信,她是真公主。
*
明姝把从曹勇处赢回的票据、首饰交给了孟疏,本打算直接回府,路过药铺灵春堂时,又停下买了两剂药。
让明姝宽心的是,她到家时,崔承嗣并不在府上。
他仍以军务为重,没急着兴师问罪,或许今日来到赌坊,只是偶然。即便不是偶然,也给了明姝喘息的罅隙。
傍晚,崔承嗣才从府衙回到二院。
明姝坐在茜纱窗下,葱白的手指滚着一枚生鹌鹑蛋,似乎在钓那笼子里的火蟒。
他沉默地进了屋。
倘若明姝真的是赝品,王室送个赝品过来与他联姻,他是不是也应该找她挑明,好问问她和王室耍他的原因?
崔承嗣一旦停下手中事务,行走坐卧,满脑子都是她在赌坊和孟疏击掌庆贺,语笑嫣然的模样。
不过是个骗子,他恼什么?
如果身份是假的,情自然也是假的。她今日可以是明姝,明日也能是浮樱。
今日能对他笑,明日也能对旁人笑。
能戳穿她的假面,他该庆幸才是。
他在恼什么?
明姝回身看见他,却是款款迎上去,伸手替他解玄甲:“夫君,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辛苦。”
崔承嗣攥住她腕,哂道:“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