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今晨到灵春堂给你买了些药,想让你用饭后试试。”明姝眉头轻蹙,作势委屈道,“夫君,我每日等你等得难过,往后可不可以早点回来?”
崔承嗣稍稍松力,见榻上竟有一桌精致小菜。雕花食盒内,装的大约便是那碗药。
“为什么突然给我买药?”
“夫君忘了,那夜夫君将拔步床送回,半夜突然犯了寒疾。我事后才听岑姑娘说,夫君自小如此,便想趁着今日出门问问大夫,能不能给夫君开剂药。滋补的药是甜的,不难喝。”
“滋补的药是甜的。”
和崔老头的话一模一样。
崔承嗣放开明姝,坐到榻边。
却未理睬那一桌子的菜,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叠抵着下巴,打量明姝。
“你曾说在深宫中,便得闻我的大名。几岁闻的?”
他口吻淡淡,不知是审问,还是信口一问。
明姝睫羽轻颤,胡诌:“还未及笄。”
崔承嗣便盯向她:“那有没有人告诉你……我不仅杀敌,还杀了我的义兄,是个不折不扣的渣滓,一匹养不熟的狼?”
明姝暗惊,她从来避免触他霉头,没想到他自己提及此事。
她款步来到他身前,卧在他身侧,握住他的手道:“也听过的。先前有点儿怕,但这些日子,我见夫君治下的廷州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便不会这么想了。”
崔承嗣低头:“如何?”
她真软啊,说的每一句话,都似甜美的鼓点踩在他心尖。
“夫君身上流着胡人的血,却替汉人守西域门户。如果没有夫君,西戎铁骑早已踏破廷州,直逼中原腹地。不仅父皇器重你,我更感激你。父皇曾说,他之所以重用胡人,是他相信两境虽疏,情谊如一。彼国缯彩,皆为我国之物。我之牛羊,皆为尔之牲畜。不论夫君为胡还是为汉,只要对百姓有利,我便全心支持,怎么会认为,夫君是一匹养不熟的狼?”
明姝又撒谎了,没有人认为他不是。
可认真地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却有点动容。
崔承嗣坐镇廷州,怀的是这样的心情吗?
不论外人如何看待他,只要他在这里一日,西域的大门便守得住一日。
他承受的非议,明明远比汉人将领多。
“你和我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我为什么讨厌你?”
崔承嗣透过明姝,恍惚再次听到崔执殳的笑语。
他抚上她的侧脸,又挑起她的下巴。她眸光如水,妩媚多情,远比他未见她时猜想的还要美丽。
他终于知道自己在恼什么,此刻戳破她的假面,他便要失去她了,连同她带给他的一切,温柔、关心、奉承,乃至她直刺他心扉的,娓娓动听的情话。
他怎么如此悲哀,在不知不觉中,陷进了她编织的美梦中,难以自拔。
第28章
崔承嗣看着明姝, 大掌忽地托住她的臀,将她从塌下抱到腿上。
“夫君……”明姝心弦跳动,捏紧他的衣袍,一时不知所措。
那无辜的面容如此娇艳欲滴, 楚楚动人, 崔承嗣素来平静无澜的眸,光亮奇异, 某种情愫呼之欲出。
他没有说话, 双掌摁着她的头, 唇口勿撬开她齿关。
举止仓促而突兀。
明姝脑海嗡鸣, 指尖下意识陷进他的腿肉,闷声挣扎, 却被他堵着话口。他的口勿带着掠夺性,像大军过境, 攻城略地,叫她毫无招架之力。就在她被亲得迷迷蒙蒙, 气息缭乱时, 他的掌心沿着她瘦削的肩膀, 摩挲至她身前,攥住她上衫的系带。
他可能被她甜美的奉承哄得不太清醒,觉得她必有难言之隐。他不该怀疑她, 不该怀疑她的爱。
她方才说的话, 如此感人肺腑,情真意切, 怎么可能有假呢?
他可以试试她的真心。
可就在他忘我沉溺的时候, 明姝忽然夺得了一丝呼吸的罅隙,忙不迭喘息:“夫, 夫君,要不要先用饭?”
她长睫微掀,润泽微肿的唇扬起温柔的笑意,笑却不达眼底,身子微微发颤。
赌坊中,她和孟疏在一起时,分明不是这样笑的。那时的她更明媚,发髻间流苏漾动,不带一丝谄媚讨好。为什么在他面前,一切都变了?
她有意无意的拒绝,让崔承嗣彻底回到现实——他就是个被她骗心骗情的傻子。
他不禁冷道:“我吃过了。”
明姝还是笑吟吟的,指尖却胡乱地去寻找小几上的雕花食盒:“那便喝了药吧,药快凉了。”
她也是偶然想起孟疏的话。
崔承嗣本性阴郁、暴虐、喜怒不定,若哪天发现她身份是假的,肯定会杀了她。
左右他已经答应开放茶引,宽恕从犯,她不该再向之前一般行事,和他牵扯过深了。
他们的开始不过是个谎言,谎言编织出来的感情,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她不能奢望,他此刻想口勿的,是一个驼马帮的女锅头。
明姝唇齿发干,冶艳的指尖越过他宽厚肩膀,胡乱地寻找着食盒,指甲不时剐蹭描漆的檀木,声响刺耳。崔承嗣目光沉沉,追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