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火节后崔承嗣便要出征,待他凯旋, 推行新令, 一切尘埃落定,她便设法逃走。
再等等, 她就自由了。
傍晚灯彩辉煌。
未时三刻,崔承嗣从营中回府,与明姝同乘华盖六马马车,并着近百护卫,从都护府出发,前往割鹿台。沿途边上百姓夹道,烛盏迷眼,鼎沸之声不绝。
马车顶鎏金描漆,悬垂华丽轻薄的纱帐,帷幔翻飞,透出内里一张红木座椅。崔承嗣和明姝分坐左右。
明姝尝试正一正顶上的帷帽,手背却发热发痒。不知道为什么,崔承嗣自上马车后,便一直攥着她。
只是攥着,不痛,也挣不开。
明姝转头看他,他另一只手却撑着下颌看向长街,戴着面罩的脸表情不明。原来他说的和岑雪衣游街,是这么游的。
难怪他这几天紧着给她找大夫,非要她好起来。也难怪那天他像是对她不满意,闷闷地和她置气。若让他此刻和岑雪衣游街,又算什么?
明姝被他攥得累了,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面上笑吟吟的:“夫君,好好的节日,为什么戴张面具?又不是丑的见不了人。”
可是到一半就被他再次攥紧,他抬眸扫过明姝,“公主为何戴帷帽?”
“我,我脸上长了疹子。”明姝撒谎。
“一样。”崔承嗣转过头,又看向人群。
明显也是撒谎,根本不想告诉她真相。明姝想了想,凑近他耳廓低声道:“夫君,便是有心同我好,这么多百姓,你牵着我的手,不怕人瞧见吗?”
气息痒痒抚过他耳根,崔承嗣心弦微动,仍不动声色:“人多,才知我没有亏待公主,夫妻和睦。”
原来他打的这样的算盘,明姝闷闷地,忍不住挠他掌心。
感觉到她的举动,崔承嗣却是目光微敛,攥得更紧了。
*
割鹿台在廷州集市中心,用红色石砖垒成的三尺圆形高台,中心堆着二丈高的篝火堆。四周插着五色彩旗,沿着街道搭着绵延的帐篷,每隔五步,便有一名手执长刃的瀚海军守卫。
廷州大小官员,商贾巨擘,包括都虞侯李澍,岑家兄妹都到了,各自领了牌子寻到自己的帐篷。帐篷前炊食具备,整牛整羊都架在火堆上,准备炙烤。
在高大的篝火堆边,还围着不少脸上涂着油彩,赤膊阔裤的青壮男人,待会将表演跳火舞。
崔承嗣握着明姝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众人即刻向她问安,向崔承嗣问安。明姝只觉得和崔承嗣紧扣的五指灼热难耐,也许是因为她现在离火太近。
她扫了眼,岑元深和岑雪衣也在问安的人群中,岑雪衣表面谦和,但目光似淬毒般森冷,盯着明姝和崔承嗣紧扣的手。岑元深倒是神色淡淡,略有探寻地看着她。
“殿下为何戴着帷帽?”岑元深似乎好奇,盘着手中菩提,温声问。
明姝正欲回答,崔承嗣却先开口:“脸上长了疹子,不便见人。”
岑元深打量了会,复又淡笑:“想是近来天气转变,饮食不调,才反应到表上。我那儿有上好的生药,效果比陈年的好些,若殿下信得过,我改日差人送给殿下。”
“那便有劳了。”明姝嫣然,难得崔承嗣替她挡了一遭,只要不是岑元深亲自来,她便不担心。
她不愿在此久留,婉声道,“夫君,我渴了,想到帐篷里歇一歇。”
崔承嗣还要接待两个从曷萨那过来的使臣,便松开她。
采苓和绿衣碎步走近,小心帮明姝压低帷帽,正要进帐篷,却不小心撞到个脸涂油彩的男子。
明姝张唇欲说,却看到双熟悉的清澈温润的眸子。
“阿姐,不认得我了?”
明姝顿住脚步,才发现是孟疏。他竟然混进了跳舞的人群中,因为他不像平日穿着白色襕衫,而是和那些人一样打赤膊,一条阔腿长裤并一双玄色牛皮靴子,她差点没认出来。
明姝半晌说不出话,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想陪阿姐过年,所以来了。”孟疏手里环着串爆竹,朝她招了招手,笑容晴朗,“阿姐,待会我给你放烟花。”
明姝环视四周,崔承嗣和岑元深那边人头攒动,也不知是否发现他。
当然,便是崔承嗣见到了孟疏,应该也不知道她和孟疏的关系。责备他胆大的话在腹内转了圈,念在今日过节,明姝只嗔道:“你注意点,别让火烧着。”
“知道的。”孟疏想到什么,从脸上抹了片油彩,“阿姐,你过来点。”
没想到他越发大胆,明姝又不好拂他的意思,莲步踱到他跟前:“做什么?”
孟疏突然抓住她的手,拇指上油彩在她手背划了一道。
明姝心下轻颤,“孟疏,你……”
“听说这样能带来好运。”孟疏一点不觉得自己唐突,仍是直白看着她。今日的他比平时活泼些,目光彩亮。明姝搓了搓那油彩,也不知道他从哪听来的胡话。
默了会,她殷切叮嘱:“好了,待会还是离我远点。人多眼杂。我这几日身体不适,等崔承嗣出征,我再去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