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闹,还是一贯的宽容大度,只是独自一人在房中时,会抱着那尊观音像默默垂泪。那是她查出有孕时,皇帝问她想要什么,她说想要一尊玉观音,皇帝命人打了赐她的。
抱着那尊观音,心里想着那位小郎君,她才这么撑着熬了过去。
那一年临近年关,小郎君从外面回京汇报,她快走大殿时,人刚巧从殿中出来,她一路往前追,从宫道追到宫门,只看见一抹背影。
她差一点儿要追出宫门,是侍女拦住了她。
又被困在那座空空荡荡的宫殿中,她差人四处打听,才知晓小郎君当初偷偷一个人跑去了边境,屡立战功,如今已身负功名,往后便要常年镇守边境,再不常回来了。
她想,不回来也好,人还活着就好。
那年冬天雪下得好大,除夕那夜,她在宫殿里守了一夜,听了一夜风雪呼啸的声音,宫女要关窗,她怎么也不肯,第二日便病倒了。
她不知晓小郎君为何要叫听雪,但她猜其中自有寓意,她也因此爱上冬日,整个皇宫都知晓雪天时,皇后娘娘心情会格外好。
小郎君再没回来过,而她又有身孕了。
可刚有身孕不久,崔家便出事了,皇帝未曾顾忌她,当众发落崔家满门,小半斩首多半流放,一碗落子汤放在了她跟前。
她没有犹豫一口喝下。她这个皇后之位就此名存实亡,她被软禁在了未央宫里,连宫门都不能踏出半步。
还是那尊观音陪着她,她日日坐在观音像前,不诵经也不跪拜,没有知晓她在做什么,皇帝也不明白。
皇帝不知突然犯了什么病,来了未央宫要她侍奉,她理也不愿理,只一句身子有恙便想将人打发了。可皇帝向来不喜人拒绝,直接冲进内殿,看见她好端端坐在观音像前,气得挥手将观音像摔在了地上。
她看着满地的碎片,缓缓抬起头,满眼恨意。皇帝还想训她,她疯了一般上前推了皇帝,让人滚。
皇帝说了什么,要如何罚她,她都不知晓了,只仓皇兼着地上的碎玉,想要一片片拼凑好。
可那玉观音已碎得不成样子了,连观音相都碎了,再拼不回来了。
没过多久,她意外听到了小郎君的消息。他们说,边境战乱,国公府家的季小将军生死未卜,或许已是战死沙场了。
她身子本就不济,听见这消息一下便晕了过去。
宫女拼死求得太医前来,却说她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皇帝来见了她最后一面,她没有再跟人甩脸色,只求让那尊碎掉的玉观音与她一起下葬。皇帝以为她还在耿耿于怀,重怒之下应了她的请求。
未央宫早成了她的囚笼,所有的珍贵摆件全都被人搬空了,她靠在空荡荡的拔步床上,身旁放着那尊破碎的玉观音,怀里抱着一册兵法书,书中夹着几支她取名为琼芳的白色小花,缓缓闭上了眼。
……
季听雪猛然回神,紧紧抓住缰绳,坐稳身子,随后听见了婉妘的哭声。
是他来晚了,他不该去什么边疆,不该将她一人扔在冷冰冰的皇宫里,他不能再错一回了。
今日他与闻翊,只能活一个。
他毫不犹豫抽出两箭,往身后放去,一箭直中闻翊腹部,一箭直中闻翊腿上。
这样还不保险,他又抽出一箭,直中闻翊心口附近,可闻翊身旁侍卫放的箭也接连深入他肩中。
皮肉绽开的声响反复传来,近在咫尺,婉妘想回头看,又不敢乱动,吓得哭喊:“听雪,季听雪……”
季听雪扯了扯苍白的唇,没有力气再回话,趁不远处慌乱之际,又放出几箭,将追来的侍卫一个个撂倒,转身毫不犹豫拔出肩上的箭头,狠狠扎进马腚中,随即俯下身护住怀中人。
“心肝儿,莫怕,就算天塌下来了,还有我扛着呢。”他浑身箭伤便有五六处,都在往外冒血,疼得满头是汗,话一说完,便重重压在了婉妘身上。
马正在往前飞奔,婉妘半点不敢动,生怕将身后的摔下去,急得直掉眼泪:“听雪?听雪?你还好吗?”
身后没人应了。
她心慌得厉害,正在考虑要不要勒马时,马突然冲下山坡,将他们甩了出去。
飞出的瞬间,季听雪似乎醒了,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她只记得他们一起甩在了地上,顺着滚了下去,随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
冷,刺骨的冷,有什么东西落在她眼皮上,她眼珠子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上方的松树残留几分绿意。
她茫然撑起身,看见趴在自己腹上的人,恍然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
“听雪,听雪。”她轻轻晃了晃人,吃力将人肩膀微微抬起,迅速爬起身,扫掉他身上的落雪,又轻轻推了推他,“听雪?”
人没有动静,她心下大乱,手指颤着去探鼻息。
还好,还好,还有气。
她松了口气,手轻轻拨开箭伤处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