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我、我……”婉妘忍了忍,没有开口。
他听见了,可此时情形危机,他连打在脸上的荆条都无法顾忌,留下满脸血迹,更别说是注意婉妘。
“咻!咻!咻!”
箭一支又一支放来,他已有些招架不住。
山坡前方已至大路,他握住缰绳稍稍掉头,顺着大路绕着高山飞奔而上。
没了杂树阻碍,马跑得越来越快,直至大路行完,一头又扎进林子里,已不知到了多高,只觉气温骤降,冷风萧肃。
他来不及多想,继续打马往前,进入白雪覆盖之地。
马匹载负两人,又行驶山路,早已累极,任凭鞭子再如何下去,也跑不快了,可山中已回荡起后面跟来的隆隆马蹄声。
他眉头紧拧着,低声与身前人商议:“要不你骑马先走,我留下将人解决了再去寻你。”
“不要!”婉妘一口否决,紧紧抓住他的手,“即便是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块儿,我不先走。”追来的人那样多,他一个人怎能应付得了?
他抿了抿唇,在她发顶上重重落下一吻:“好,那我们一同走。”
又几鞭下去,马匹还是跑不起来,不多时,后面人未到,声先至。
“崔婉妘!你就不怕孤让整个崔家为你陪葬吗!”
季听雪紧紧抱住婉妘,低声宽慰:“不用慌,崔家怎么也是名门世家,不是他能那样容易刷下来的。更何况上一世你在后宫,崔家不也被下大狱了?可见你回与不回,与崔家是死是活没有任何干系。”
婉妘蹙了蹙眉,心中稍稍放松一些:“我明白,就算是我现下回去,他也不会放过我的,你放心看着往前赶路就好,不必忧心我。”
“好。”季听雪也放心一些,回头去看,刚巧瞧见林中飞来的箭,当即抽出佩剑挡下。
尖锐的撞击声在耳边响起,震得人耳道发麻。
他正要掉头驱马,又是一阵箭雨袭来。
“放箭!生死不论!”闻翊冷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重重踏在地上,几乎要将正片山震倒,松针上的积雪也哗啦啦往下掉,如同暴雪袭来。
“妘宝,你自己挡挡雪。”箭雨密集,显然是朝他二人性命而来,他早有些顾头不顾尾,已有好几支箭擦肩而过。
婉妘只听一声又一声挡箭声在身后响起,心中虽早已纷乱不堪,却不敢显露半分,也不敢回头去看,生怕让身后之人分神,只紧紧抱住马身,半点儿不动。
箭雨稍停一些,往前奔走一段,又是一阵破空声。
人乏马困,季听雪提起一口气,又要去挡箭,不料还未来得及转身,一直箭直中他肩胛,数支箭随之跟上,深深扎进他背里。
他闷哼一声,双目失神,脑中一片空白,手不觉松了缰绳,整个人要往后倒去。
一瞬间,许多陌生的画面涌入脑中,画面中全是婉妘的身影。
初春踏青,婉妘返京途中被一小郎君所救,小郎君朝她伸出手,她犹犹豫豫放上去,垂着眼只说了一声多谢,上了车后脑中却全是那小郎君的模样。
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询问贴身侍女那小郎君是谁,从此后便放在了心中。
同年夏日礼佛,她路过京郊,又瞧见那位小郎君,小郎君骑马奔驰在一片雪白的花海中,笑得灿然。
她觉得小郎君比寺庙里的菩萨还好看,都走出去好远了,又叫侍女折返去采了一束回来,夹在了书页里。
从那往后,她爱上了礼佛,总要去观世音菩萨像下拜一拜。每回拜见观音菩萨时,她心里念的不是佛经,是那个小郎君。
她也弄不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只是觉得心里有个念想才像是活着。
与太子成亲前,她穿了一身海棠色的衣裙从家中偷偷跑了出去,去京城郊外想最后再见一见小郎君,希望在小郎君的记忆里,有她美好的一面。
还好,上苍给了她唯一一点儿希望,她见到了那位小郎君。
小郎君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圆领袍,骑着白马驰骋在郊外的土路上,带起一阵尘土,广阔的草地上,全是他清澈的笑声。
可惜,她始终没有胆量下车去见一见。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再往后,她只见过他的背影。
她嫁给了闻翊,先被困在太子府,后来被困在未央宫。闻翊素来不喜她,崔家又式微,无论是作为太子妃还是作为皇后,她一丝快活都没有。
妾室欺辱她,她只能大度包容,族中为难她,她只能小心应付,就连在闻翊跟前,她都要做得滴水不漏。
她常常被夹在娘家和皇室之间为难,崔家一向势利,送她当皇后自然是有所求,指望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今日要她向皇帝求这个,明日要她向皇帝求个那。
可皇帝怎会这样轻易同意?只会觉得崔家贪得无厌,觉得她得寸进尺。
本就脆弱的夫妻情分更加岌岌可危,就连她第一次小产,皇帝未曾伤心一分,甚至凶手明摆着就在那儿,皇帝也没有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