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身后禁军拔剑,今日在场所有参与了这场谋划的人都发出了极其凄惨的叫声。
她隐约听到他们在嘶吼“我的眼睛!”,有人被砍断的手慌乱中咂到小院的窗户,留下满窗血迹。
待被放至床沿,裴煦松开手应当想去寻伤药,却被一只手轻轻勾回去。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重新站起来,整个人埋在他脖颈间低声啜泣。她从小被人欺辱,却都不是如此强势的力量,宫规森严,那些人至少点到为止。而今日这样的场面却完全失控,给她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和恐吓,连裴煦的禁忌都不顾,直接上前紧紧抱住他。
他们似乎关系很近,又好似很陌生。当下的情境,裴煦竟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方才已经将伤害她的人以最残酷的方式惩戒,可依然让她无法安心。自幼也无人教他应当如何安慰受惊吓的人,何况还是季枝遥这样的女子。
他站在原地有些僵硬,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随后也只能想到许下承诺:“孤以后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缓了许久,裴煦腰背已经僵得发酸,季枝遥才擦了擦眼泪从他身前退出来,“陛下。”
她的双眼湿漉漉的,楚楚可怜。他很少见她这样,纵使在房事,她也鲜少睁眼让他看见。
“嗯?”
“若是方才我被那人......你会如何做?”
裴煦停顿片刻,忽然被提醒什么,先折回走至门外,叫住在外面清扫的陈栢:“方才那人还有气吗?”
陈栢摇头:“应当是没有了,被斩手后已经没了半条命。”
他似乎有些遗憾,却并不罢休:“尸首拖回来,行宫刑。族中往下三代男丁,全部执行。”
陈栢立刻抱拳:“是!”
回到屋中时,季枝遥已经悄悄拉起披风看背后的伤。裴煦将门关严实了,才拿着伤药走来,问:“伤势如何?”
她本来想说有些严重,但想起前几日他一身刀剑伤回来时,仿佛没事人一般,说严重了反而显得她小题大做,便改口说:“只是很轻的擦伤,不碍事的。”
裴煦敛了下眉:“是吗?”
他伸手挑开披风的扣子,季枝遥下意识按住他的手,不愿意让他看见。
“怎么了?”
季枝遥怕他生气,很快解释:“陛下,虽是小伤,却也在后背,不好看。”
她有些难过,从前听皇姐说女子身上有疤痕,都是要遭夫家嫌弃的。而眼前这位算不上“夫家”之人,怎么说也是皇帝,必定比旁人更加介怀。
裴煦听完这个理由,原本收回去的手又再次向前,披风解开后,让她坐到椅子上。
她自己都不曾看到的伤口,被裴煦仔细小心地清理干净,上药时手法格外轻柔,生怕弄疼她。只是难免会疼,她便低头生生忍着,学他的一声不吭。
中途换药,裴煦看她憋得脸微微发红,停下动作道:“你若是疼,可以喊出来。”
季枝遥轻轻喘了口气,摇头仿佛很了解他一般解释:“陛下不喜吵闹。”
“......”
晚些时候,季枝遥上完药要擦身子准备歇息时,裴煦应当是心中有愧,主动过来帮她。
虽然全程他仔细伺候,她却觉得心慌得很。何德何能,让一个皇帝帮自己沐浴。只能一遍遍提醒,当下在云烟城,他们只是谢家的一对兄妹......有些情感联系的表兄妹,这些并非完全天理不容。
而他对季枝遥的纵容还不止,睡下后他应当很累,可季枝遥很兴奋,背后也疼着,便小小声问:“前两日陛下去哪里了?”
她想过最坏的结果是这人给自己点哑穴,再重申“食不言寝不语”。
而他只睁开眼,偏头看向她:“山下疫病流行,开了几张方子救治百姓而已。”
疫病?!
季枝遥在山上半月,几乎和下边断了联系,瘟疫横行她竟然丝毫不知道!
她连忙问:“那陛下你身子可有不舒服?毕竟是至尊之躯,只身进疫区可非小事......”
“还有,你今日回来时身着蟒袍,还带了许多禁卫,会不会被你说那人知道,暴露行踪——”
“公主殿下,孤实在有些疲乏,明日再同你汇报可好?”他略显懒散的声线在夜里格外低磁。
季枝遥一噎,缓缓躺回去不再说话。那声公主殿下好似一把忽然靠近自己的火把,瞬间让她身体徒增些许热意。
...
这天夜里,季枝遥做了噩梦。
梦中是初来云烟城那几日的泼天大雨,风雨中树枝摇曳,破旧的古寺仿佛能被风吹卷走。
周围全是追兵,所有人都在追捕他们。裴起亲自从上京来了,高高在上地站在他们面前,当着季枝遥的面将裴煦的脖子斩断。
他一身傲骨,宁死也没有跪下。
她在旁边原只是看着,却在他最终瘫倒在尘埃里时没忍住放声痛哭。
不明缘由的为这个杀人狂魔的死去而痛哭。
这份激烈的情绪从梦中将她带回现实。
她侧枕着枕头,脸下全是眼泪。隐约间,她觉得自己胸口喉间酸疼,仿佛昨夜真的卖力地哭了一晚上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