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无论如何,在眼下这种情况姐妹离心都是愚蠢的。佟初重新面向那段正在播放的录像,试图把全身心的注意力放在上面。
这次,佟初终于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了。
好像一切文明的衰败开端于纷飞的战火之中。还记得郑灿和刘宏被迫撤离之前的事吗?那是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之中,战机隆隆从远方驶来,丢下的弹片炸开碎裂,在布满沙石的土地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花。
庇护他们的基地被炸毁了,于是端着枪的青年们被迫向丛林深处撤离,留下铁制外壳在岁月和寂静中生锈,原本崭新锃亮的操作台变得腐朽,绿色的青苔爬满机器的表面。
万幸的是被炸毁大半的基地中枢系统保住了最后一块备用电池,它坚持着,作为废墟仍然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它叫‘玛丽’。曾是五十年前最先进的军用智能操作系统。”郑文惠伸手在操作台上按了两下,掉出了系统的基础信息界面。
女孩的口中振振有词,大概念了些硬盘配置,内存容量,中央处理器的转速之类的数据,佟初没听懂。
尽管佟初有很多疑问,然而郑文惠没有理她。她率先伸出手,拍了拍,然后对着操作台语音下达了指令,“开机,玛丽。”
从操作台的深处挣扎着发出一种支离破碎的、扭曲的电子声线。在郑文惠好奇的目光中,电子屏幕下黑色圆洞突然亮了起来,一个温柔的女性形象,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佟初凑近去看,只见五十年前的建模果然更加粗糙,人工智能的形象看起来并不逼真。她的身上闪过无数噪点,空气中干扰她存在的声波不停穿过她的身体。
玛丽张着嘴巴,断断续续地从口中念出诗句来。
“爱燃烧自己,消失死去,燃烧自我,然后迎来重生。
爱并非永恒,但爱能让我们永恒.....”
“我不懂。”佟初说道。
“我也不懂。”郑文惠摇了摇头,但她很出手指着屏幕上出现的小男孩给佟初看。
只见监控画面上,小时候的马克正费力地拖着一口袋子往废墟运去。
他是一个住在废墟里的男孩。
这件事其实还挺酷的。但他之前不住在废墟里,而是和其他十几个小朋友一起,住在森林边缘的孤儿院里。
这座破败不堪的基地是他有一次偶然外出散步时发现的,距离战火已经过去了二十年,空旷荒凉的空地早已被充满生机的绿植覆盖。
孤儿院那栋小小的房子距离这里并不远,然而整日也照不到阳光,木制的地板和家居又潮又臭,食物只有白粥,夹杂着半生的大米......最重要的是,负责看管大家的修女也很凶,所以马克并不想回去见她。
这不是他第一次萌生逃离的念头了。今天他也钻过孤儿院的围栏,顺着杂乱无章的树木走到丛林深处去。
在孤儿院的时候,他们没有人要的小孩每天都要脱光了一副排成一排,每天都要被像洗小猪崽一样,站着被修女用水管淋过全身。
有的时候水压很大,打得小孩胸膛发青,偶尔马克也会觉得喘不上气,他明明站在地上,却感到溺水一样窒息。
孤儿院最终的一条规矩就是小孩不可以哭闹,无论面对多么操蛋的事,无论如何,马克必须保持微笑。
因为迟钝和对疼痛不敏感、没有攻击性,意味着有教养。
马克是个有教养的小孩,他不该一次又一次钻过围栏,想象着自己获得自由的样子——在他的梦里,他的四肢长出密密麻麻的触须,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以他的身体为中心化作吞噬他的流沙漩涡。
但他受够了,于是打包好自己仅有的行李,一根牙刷,和一条烂了一半的毛巾,趁着孤儿院搬家的那天,他头也不回地跑进森林里。
最乖的小孩马克掉队了。
马克自由了。
“这看起来像一部剧情老套的二流电影,也许隔壁的日本国会拍。”佟初点评道,她下意识向郑文惠搭话,却发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郑文惠已经两眼一翻,靠着那太“嗡嗡作响”的机器睡着了。
郑文惠呆呆地站在地上,她的四周漆黑一片。郑文惠立刻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也不是梦,梦是在睡眠状态中产生的一系列感觉、图像、思维和情绪的体验。她的所见仅仅停留在意识层面,来自她的大脑多出来的部分。
如果可以的话,郑文惠并不想用任何形式在见到马克。
但她就是再一次见到了男人。
身材高大的金发男人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尽管他的真身在现实生活中已经消亡,他的求爱不过是一个谎言,但是马克至始自终只是温柔地微笑着,看到郑文惠,他朝她挥挥手。
郑文惠曾经在意识层面见识过由BK2301扮演的爷爷,她知道只要自己愿意,她就可以改变所见的一切,包括他们所处的环境、外表、正在发生的事。
而最让郑文惠惊慌失措的是,她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可以和马克在梦中重逢,她想要重新回到那个和马克结婚的梦里。
他们坐在别墅前院的秋千上,男人深处结实的手臂搂着她,他们抬头看向星空。
“你来了。”
这就是马克的开场白。
郑文惠皱着眉头不语,她废了好大劲才没有带着马克回到那个存在于她幻想中的美好夜晚——在她的梦想中,她要和爷爷去野餐,要和丈夫去院子里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