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不敢接,顺着沈辜的眼神一看,自己破洞的袖子正搭在桌沿,宛若秋树枝头最后一片叶子般显眼。
怪不得说要解他燃眉之急。
他又是低头急忙忙地把袖子捏紧收好,又是抬头去观察沈辜的表情。
从始至终,沈辜都很平静地看着他,等待他收拾衣物,未曾露出半点不耐之色。
小厮扯袖子的动作愈来愈慢,直至彻底停了下来。
貌不惊人的仆从放下他破烂的袖子,委顿了一会儿,终于极慢极慢地伸出遍布丑陋冻疮的手,弯曲的指节像蚯蚓一样在桌面上拱动。
指尖虚虚碰到白银时,他猛地把碎银捞进怀里,随之起身,砰砰砰给沈辜磕了三个响头。
“谢贵人......救命之恩,小人会用一生来报答您。”
带着泣音,小厮跪趴的背影枯瘦无比。
沈辜蹲下去,把人扶起来,“今晚回家给妻儿老小买些肉过年,给自己也扯一身棉衣穿。”
小厮抬头,眼里已闪出了泪花,他的唇一直在颤抖:“小人......”
沈辜拍了拍他的肩,“日子不好过,也得忍忍。”
“须再等些时日罢。在大事未成之前,还要苦一苦你们。”
小厮呜咽着跪了下去,任凭沈辜怎么扶也不起来。
不知是她哪句话触动了他的心弦,在沈辜宽慰完,他既坚定又恐惧地说道:“大人,小人还有一事禀告。”
......
沈辜走出盐铺,回到衙门。
刘玄淮穿官府端坐堂内,正在查看近十年所有有关盐业的案子。
昨日汉子暴起杀盐商案,竟惊动了关南省里的巡盐御史,今天下午有封八百里急递送到衙门,要求办案主事官吏“公正断狱,铺陈巨细利害,切莫浅了眉睫。”。
张忠莲因病告缺,案子办得好办不好都是刘玄淮和沈辜的。
刘县尉担上重责,已做好在衙内焚膏继晷的准备。
沈辜刚跃步进了正堂,望见刘玄淮面色不虞,摸出顺路买回来的甜糕,放了两块到他案上。
“甜甜口,清清心。”
不待刘玄淮反应抬头,她又闪身到后堂,揪住缩头乌龟师爷一顿细问。
问出了想要的东西,沈辜踢了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一脚,挥了挥拳头,冷面道:“老乌龟,你要是敢往外说,我就拽掉你的舌头!听见没?”
“听,听到了。”
沈辜这才笑眯眯地,也丢给他一块甜糕 :“喏,赏你的。吃完多喝点茶,别甜掉老牙。”
她来如风去如风,一阵又闪出了衙门。
到街面上挑拣了一只薄铁面具,在手中转着,等到时候差不多了,她方把面具戴上,而后走向一道人烟稀少的巷口。
这里是奉和县的黑市。
甫一进入,只觉得天光大暗,宛若到了另外一处天地,人人戴着面具头纱,不以真面目示人。
黑市不卖寻常物事,不过珍奇异兽奴隶美人,这儿应有尽有。
沈辜手指移到腰间,摸了摸紧扣在腰带里的一个硬物。
——两颗蛇牙串成的项链。
这是在北疆俘虏了阒搠侍卫那擎后,在他身上搜出来的。
收回珦城时,才从杜把盏那儿得知这是他的东西。
据他所说,黑市遍布整个大庚朝国土,鱼龙混杂、群英荟萃 。
而蛇牙是黑市“高阶管事”的象征,并非寻常之物。
蛇牙颗数愈少,级别愈高。
用官员等阶比较,两颗蛇牙相当于朝中二品官员。
杜把盏在黑市的地位可见一般。
而之所以把这个东西随身携带,是受那小厮的启发。
沈辜将要离去时,小厮与她禀告的事即是:“明面上我们对外说账房先生都是从京城来的,实则并非尽然。小人就知道,李老爷也会送自己的私信到各盐铺里,而这些私信是他从黑市买来的奴仆,都是些朝不保夕的人,所以对李老爷忠心得很。”
于是沈辜便来到黑市。
向师爷逼问的也是黑市的权势人物与诸多小心事项。
神仙下凡须问土地,沈辜虽在奉和日久,但一些阴私事却未能熟悉透澈,便行军打仗去了。
沈辜低头疾行,手指不时扶一下被人群挤歪的面具。
好像是过年的缘故,黑市里竟也人满为患。
她好不容易挤出了重重包围,来到了最终目的地。
黑市中心,一座威严的红楼。
几乎每个黑市都有这么个红楼,里面住着有蛇牙的人物,是地面上皇城般的存在。
这楼还有另外一个名称:奴隶拍卖点。
李游的私军里面就有很多人是买回去的奴隶,这些人被黑市里的恶徒从各地捋来,几乎都是经过多次转卖的,早都没了人的模样,更遑论反抗之心。
不然凭他一个商人,把普通人训练成铁军谈何容易。
沈辜在楼外驻足观望了一会儿,只见这楼灯影憧憧、鬼气森森,进出的人不是赤着上身的凶汉,便是弯腰驼背的贼小。
像她这样的人,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感受到周围若有似无的盯梢眼光,沈辜顿了顿,抬起脚走向楼口。
楼外有挎刀的大汉把守,依照沈辜的实力,她不用多感知,就能知晓这两人在江湖上至少能入一流高手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