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游抹脸,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大喊冤枉:“我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犯如此滔天大罪啊!
刘大人说我府中打死的人是您的案犯,您有可亲见其人过?!
您连他的面都未曾见过,又岂知他只是我一友人,身患不治之症,投奔我这,却连药还没用便死了!
您生气,我还伤心呢!”
刘玄淮不慌不乱,道:“您这友人可也是奉和县人士?”
李游:“自然是。”
“哦,那他如何是从京城回来的?”
刘玄淮目光倏然变得很犀利:“况且,本官这儿有从剑关、荟洸关两关的船夫证词,他们说此人满口关北语调,言谈粗鄙,可好个生龙活虎之状。”
“李老板,您倒是说说,他得的什么不治之症,能从城郊徒步十里进县?”
刘玄淮竟将此人情况调查得如此详尽!
无怪乎他没有正衣冠而来此捉人,原是做了万全之策的。
李游哑然,他才知自己是失言了,谎话是圆不回来,可上面又有交代,也只好硬着头皮道:“我们做生意的闯南走北,变了乡音也无以为怪。”
“他既是重症,又是奇病,平时便是正常人貌,暴死府中,谁都不愿。”
“暴病而死.....可本官的仵作道,他是被针刑至死的。”刘玄淮讽笑,剑眉星目,凛凛生威。
“李游,你莫要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细针之孔确实难以看清,那么黑壮的汉子,身上也不干净。险阻不少,可并非破不了。”
“你可真是,”他徐徐抻起铁链:“给本官和众衙役制造了不少麻烦呵。”
李游大惧,情急下望着迟恕庸,望他拿主意。
迟恕庸毫无情绪地瞥他一眼。
这一眼让李游遍体生凉,忍不住后退一步:......迟恕庸这是什么意思,要放弃他了?
刘玄淮见状,心中生出一股难言的感激之情。
太好了,迟先生果真没有与此等贪鄙之人同流合污。
自己不必在抚安和先生间动摇了!
“多谢先生。”刘玄淮真心实意地笑道,于是拉着铁链要上前锁人。
“玄淮,回去。”
刘玄淮僵了动作,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迟恕庸。
“先生?”
语气已是带着颤抖的疑惑了。
迟恕庸却枉视他的痛苦,淡声道:“回去,人你带不走。”
“证据确凿,真相属实。我乃朝廷命官,来此办钦案,怎么就带不走一个商人了?!”
刘玄淮大惑不解。
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迟恕庸那样,眼光很陌生。
作为学生,对迟先生的敬慕之情始终未变。
一颗满是尊师重道平天下的心,在坚决地恪守正道时,偏遇上的阻碍是迟恕庸。
刘玄淮惘然,但坚定道:“先生,您无权阻拦我,我行的是公事!”
“我也不为私事。”迟恕庸缓缓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令牌,将其置于掌中,让自己清正愚笨的学生看明白上面的刻纹令言。
“首揆相令......”
怎么会。
李持慎派他和抚安来此,不是为彻底查办私盐案吗?
如今希望在即,因何又阻拦。
难道——偏动不得李游?
刘玄淮忽然一阵目眩,他眼前黑影憧憧,几乎望不见前路。
连日累夜来,他和张忠莲斗,和省里的巡盐御史斗,再到和自己的心斗。
斗来斗去,斗到真主身上了。
偏偏只是兜了来回,徒劳无功——全无用处!
“先生,您可知这李游杀的不仅是那私盐贩子。他罪行万端,与上下勾结,致使关南官场贪墨横行,盐官盐商无一无辜者,税银年年涨,年年不见国库充盈。”
刘玄淮忍着不适,费力地盯着迟恕庸。
仍然不信教诗书礼乐的迟先生,会包庇罪人。
或许是苦衷......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试图将自己看到的残酷告诉先生,以唤其良知。
“夏末的时候打仗,北疆将军换了四个,兵却一直是那些人。一说拨钱打仗,无人问顾百姓,全说国库无钱可拨。您难道没见过被阒贼所杀的大庚百姓尸体吗?您难道不知十几日前那盐商为何被人当街棒杀吗?!”
愈说,刘玄淮心中悲情愈发激愤。
他拳拳的报国之心,是被乡亲和爹娘的教导下哺喂出来的。
可是小刘村空了。
刘玄淮的奉养孝心全数倾在百姓身上。
每每如此,深耕于黎庶之苦状,日益心痛不能隐。
“先生,您教我,忠孝仁义......我今日不将李游下狱,便是有悖忠有悖仁有悖义......更悖孝道。”
“玄淮,”迟恕庸态度依然冷淡,“我也教过你,为国不可畏事,亦不可生事。”
“回去。”
刘玄淮口舌发紧,两眼发昏,他使劲地摇了摇头,咬着牙吐出一字:“不......”
李游省了过来,哈哈大笑,双臂一呼,立马便有黑压压的私军涌到身后。
便是临近强弩之末,刘玄淮也感受到了那些阴冷目光。
一簇又一簇,宛若巢穴崩溃,拼命爬到他身上噬咬吸血的蚂蚁。
“帮我去衙门......”
传唤衙役。
刘玄淮眯着眼,只有如此才能勉强看得清门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