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 ”沈辜歪头去碰粱恩的目光,碰上了,凝眸认真地说道:“照这样讲,梁大人心里已有计谋了。”
粱恩有些出神,他的目色定定地落在她狭长的眼尾上。
执金吾有双柔情便万端惑人,凛冽便动人心魄的眼睛。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光后,颔首:“在等时机。间隙里还需执金吾助我一臂之力。”
沈辜重新倒躺回去,很索然无味地道:“是杀人还是救人?您尽管吩咐吧。”
阴谋场里厮杀,论毒辣到底是这些文人墨客够毒。
武人多粗莽,到场上大抵沦为刀剑的结果。
她上辈子不也如此。
粱恩复杂地看了看她:“抚安,世间万物有轮回。李右丞手握大权多年,再如日中天,也要有落时了。”
“他和你我都知道,紧接下来的时日里,若没有一番大动干戈,不必我们倒,他自己也将跌下再不起。”
沈辜哦了声,“你以往没我,或许只能等他动手。”
“而今我在,不必等。”
粱恩眼里浮起浅浅的笑意:“自然,没有沈将军庇佑,我们寸步难行,所以都在需要您。”
梁大人正直忠君,却也不失圆滑。
沈辜唇畔微勾,深以为然地看他道:“我又想起件事情。终有一天要起兵,那么此前总得有个由头。
清君侧倒逆贼最好,可是又要个圣人替我们擎着炬火,你以为这人可以是谁?”
粱恩虚怔了一下,在她含笑的目光中,缓缓说出个姓名。
“朱韫玉。”
礼部尚书朱韫玉,是天下一等嵌崎光明的君子人。
因过分爱人悯物,常招贪鄙者的嫉恨。
但平日里对其口诛笔伐者甚多,可若逢人遭难,朱大人从不落井下石,而是雪中送炭。
甚而是政敌落难,他也会既往不咎,慈心伸手,帮助政敌家中孤儿寡母养活。
这么个人,若不是其出生关中世家,本身身份超俗,怕早早就落寞弃官了。
沈辜拊掌而笑:“正是此人。”
“他......朱大人品性确实秀拔无二,可经年来也无党无派,是真正的清贤。”
粱恩锁眉,手上缓缓地摩挲着衣袖暗纹,“此人看似愚善,实则聪慧通透。他不忠任何人,但若非要摘出个喜欢,他最忠者是他的道。”
“这位朱大人俗世里生,活得而像个世外道长。把他拉进这龙争虎斗里,怕是不易。”
沈辜拄着下颌,食指漫不经心地抚着侧脸,“还没辞官,便是还没悟出他的道。”
“梁大人似乎不常拢人,不知求甚给甚的道理吗?”
粱恩剑眉松展,虚心问道:“请沈将军的解释。”
“先给你引个简易的例子入心。”沈辜道,“譬如追随李持慎的那些人,有的为权有的为钱,有的贪恋美色,也有痴心倾慕李持慎的。”
“梁大人此时便是李持慎,你知晓他们所求,会用什么叫这些人听你的话?”
粱恩不假思索:“权财、美人、与器重。”
沈辜赞赏地瞥他一眼,“金银官位易给,可忠心难得。”
“有人出了更高的价,保不准阵营里会有叛徒。”
沈辜慢悠悠地,想起前世的自己,而后望着半空虚无说:“这时,你就要给他们种个信仰。”
“先设计让旁人给他们磋磨与折辱,等他们受不住万念俱灰的时候,穿着青衣裳走到其眼前,伸出一只干净的手,或者蹲下摸摸她的头。”
“等她抬头看你,那么恭喜,你就有一只狗了。”沈辜转头,向粱恩笑了一笑,“或者是很多只狗。”
粱恩震了瞬,他不自觉地久久凝望着面前人。
她的脸清而不腴,笑靥中带着轻薄,白净的脸孔引人靠近,近却能见其凤眼里溢出的几丝鬼气。
沈辜完全不像个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她总给人一种心交力瘁的错觉。
粱恩在北疆时受过这些感觉的折磨,本以为不会再受了。却在沈辜此刻的笑里再次体会到。
“可用这样的手段对付朱韫玉,又是否......”粱恩艰难地错开看向沈辜的眼神,修长的手指掐着袖角。
“残忍?”沈辜眯缝着长眼,哧地一声道:“这招能降服世上绝大多数人,不过朱大人很有意思。”
“不必这么腌臜地算计他。”
她眼前不由浮现出朱韫玉挺括高大的腰背,懒懒地说道:“他是慈悲道,那就向他求救啊。”
粱恩一想,不觉认同道:“若是朱韫玉,必不会见死不救。”
可还有忧虑。
“倘若李持慎也照如此做呢?”
眼前关于朱韫玉的脸立刻被另一张绝色的红莲面代替。
沈辜怔了怔。
而后轻声、坚决地说:“不,他不会。”
天下千万的人都会示弱。
独李持慎一人不会。
他踩在雪顶上,目中皆下尘。
被抽碎脊骨也不会呻/吟半声——这就是他李持慎的桀骜。
粱恩不知沈辜的坚决来自何处。
但他相信她。
她提及李持慎时,眼中泄出的那份令人侧目的执念,让他不得不相信。
蓦然从府外传进一声又一声苍凉的钟声。
沈辜闻声低眉,站起来略微拱手:“暮钟响了,我该回军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