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把沈辜领到众多屋子里的一间,停下脚步说:“沈将军进去吧,我们大人就在里面。”
沈辜颔首,细听里间发觉只有一道人息声。
她顿了顿,拦住小厮道:“李大人身边没人服侍吃药吗?”
小厮惊愕地抬眼:“确实是没有。沈将军是如何得知的?”
“习武之人,耳力比寻常人好罢了。”
“原是如此。”小厮笑,“不瞒您。我们大人打成丰二十一年的时候,就厌绝了身旁有很多人围着了。
那年又是卖宅又是遣散奴仆,搞得轰轰烈烈。
有些坊间不靠谱的说书人,竟还讲大人是发了失心疯。”
沈辜心说确实是发疯。
倒不知发的哪一门子疯。
成丰二十一年她死后,李持慎少了最大的阻碍,怕是高兴疯的。
而做深居简出、吃住如民的戏码,博得天下人口里的清官之名,才是他最终目的罢。
“右丞大人行简,是百官表率。”
小厮道:“却不好讨将军您的笑话,要小人讲,大人此般苛待自己,定是因抱愧镇国将,想当初......”
“咳。”
一声低落的咳声打断了小厮。
在场两人,互相瞧了瞧。
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向屋门。
显然,正是他们口中的谈兴“李大人”在作咳。
小厮立马作揖告别:“沈将军进去吧,被小人平白耽误这好些时候,倒叫我们大人等。小人真是太不识相了。”
说着已经一溜烟跑开了,徒留沈辜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沈辜低头掀起唇角,淡淡笑了笑。
抬脚走向房门。
“扣扣。”
轻扣门扉后,未闻房内有答声,只听雪地里有只觅食的灰雀儿啄食中细细的响。
良久,或许只是刹那间,李持慎穿衣裳时发出的窸窣声音也传入了沈辜耳中。
而后他低沉中不掩虚弱的嗓音传出:“进吧。”
沈辜推门而入。
屋里光景比落索萧条的院景好了不少,有黑檀木桌,黄梨木的椅子,更有青绿讲究的山水画、笔锋锐利的大字做的墙饰。
可若说第一华贵,却是不远处拔步床上斜倚着的美人。
李持慎着春水般的青色罗裳,透黑的长发泄在腰背两肩,衬得那张病容苍白如雪。
而两道长眉微蹙,拢着愁绪,偏照起眉心的红痣,斜刺里突出个幽怨的艳色。
两世来,生生死死几十载,沈辜见到李持慎——无论他何时的面貌——都会为这样好看得出奇的脸而下意识移开视线。
他做的事广为人恨,独这张脸让人喜欢。
“沈将军。”他静静地望着沈辜,“你怎么不坐过来。”
沈辜瞥见那檀木桌旁的凳子,依言走去坐下。
“听闻李大人为国事殚精竭虑,以至缠绵病榻。属下回京不久,探望有迟,您莫怪。”
李持慎的手捻着册书,他眸光深邃暗沉,哑声道:“难为执金吾还挂念我。我还以为......”
“沈将军在恼我当初革了宗将军的职,特此案里找补呢。”
沈辜不动声色,“属下尽是依旨意办案,断狱不敢失情。”
“算了。”李持慎放下书,伸出白玉竹节似的两根手指揉着额角。
“你辛苦来一遭,不必再受我苛责。”
沈辜抬眼看了他一眼,没体味出这话的意思。
她不得不感谢道:“谢右丞大人。”
本以为李持慎是要她谢,不想听完她的客气话,竟仰面哼笑了声:“不谢,不谢。你不消对我言谢,倒是我要与你道谢。”
“沈大将军,你好啊,遥遥千里路,给我送了个顶好的公正。”
他笑视着沈辜,更显得面容白弱,“更替我除了一只毒虫。”
他眼里笑意不作假,若有虚伪,可能也仅是沈辜看不出。
她心思微动,跟着低眉笑道:“什么样的大功值得您给属下道谢。再者若没有您的扶持恩准,我又哪有施展拳脚的余地。”
李持慎拾起书册,目光定定地看着沈辜的脸。
他盯望半晌,话锋一转,道:“沈将军见我这身衣裳,可是好看?”
沈辜皱眉,抬头才笑而注目一番,说:“右丞是天人仙貌,本是粗布麻衣不掩绝色,这身绿衣更有如锦上添花,衬得您华彩斐然。”
“是吗?”李持慎举起手臂,看了看自身,转而向沈辜问道:“将军夸得这么好,也不见将军凝眸,可见是假话。”
这算什么?
调情?
他李持慎绝不会对个二十岁的新任政敌调情。
恐是有所埋伏。
沈辜思量几转,平平静静地回道:“属下年纪太轻,心性不稳得很,望您久了,深觉会失心失策,最终酿成大不敬。”
“......年纪轻,嘴巴倒油滑。”
李持慎顿了顿,深沉的眼神不自觉移到沈辜冷淡的眉眼上。
“失心失策”——她对旁人说话有过好听吗?
现在却大变个样。
她沈抚安也成了听言察理、左右逢源的厉害人物了。
沉了会儿,眉棱一动,“我病了许久,朝中的政事无暇顾及。不见其他人,我病中唯一见的朝官便是沈将军了。”
沈辜怔了下,他说这做什么,明知她不会为此感恩戴德,反而会心生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