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的眼光慢慢地挪到李持慎的脸上,与他和蔼温和的笑眼对视的一霎,沈辜承认她怔忡了。
可很快就反应过来,那熟悉而应憎恶的眉眼属于李持慎。
她的仇人,杀她的人。
如今风平浪静的种种,不过是他迷惑旁人的假象。
正如其所言,他在病中许久了,思绪或许都病糊涂了,故而才神志不清地和她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承蒙您的关照。”
沈辜起身,“叨扰右丞了,您病重应多休息,属下不便久留。”
斜日入窗,照得两人身上略有暖意。
李持慎举目看见光影里的执金吾,她那身金丝缠绕的将袍与其的面目一般锋芒毕现、夺目非常。
他自念是初春要到了。
阖眼勾唇,轻声道:“我的病要好了,自明日起便不再回这处宅子。”
这又与她没干系。
沈辜乖顺地不打听缘由,她是真不耐烦与真不感兴趣。
李持慎兀自道:“抚安,你我会在朝堂相见。”
对吗?
沈辜皮笑肉不笑:“是,右丞大人。日日早朝,你我都会相见。”
手背搭着冰冷的额头,李持慎松开书卷,话语浅淡:“沈将军,你可听过子弟书里的《剑阁闻铃》?”
沈辜急着远离他这幅古怪态度铸就的聒噪形象,便纵着声气,泄出隐忍的不耐说:“属下静不下心听吹拉唱念的曲儿。”
是,她是这样的。
李持慎唇畔沾着春意,启唇低吟着:“剑阁中......有怀不寐的唐天子......听窗外不住的叮当作响声......”
此处是病所,只有个病美人似的李右丞与薄幸郎般的沈将军。
一卧一站,中间隔着一束碎金阳,照着千百万粒的光尘。
光同尘尘和光,光霭两间,情恨难分。
李持慎上一回的发疯能追溯到成丰年。
世人说李右丞心思深沉、仙鬼难辨,沈辜这时从他毫无情绪的清歌里,却见着他堂堂正正发的第二次疯魔。
“属下赶着去忙营里军务,先走了。失礼。”
沈辜抽身开门而出,关门的那时,门后清歌音断,取而代之的是李持慎剧烈的咳嗽声。
她不由阴沉地拾起目光,往门隙中稍稍窥视了下。
李持慎强撑病体,怀抱脱下的青色华服,别开柜门,露出一排深色的常服。
他的常服和他的官宅一样不值钱。
而那件青裳被其轻轻放进柜中箱子时,最后的华艳便也被锁了起来。
沈辜眉头紧皱,大踏步抽身离开。
小厮蹲在门口,见她出来,很讨喜地凑上前说:“沈将军是要走了吗?沈将军您何时再来呀?”
沈辜脚步微顿,停下道:“你们家大人平时几天回次宅子?”
小厮苦巴巴了脸,唉声叹气:“短则三两月,长则一年半载回来一次。在宅中又都留不到三天,宅子里素日只有我一人守着。”
也怪不得他话会这么密。
沈辜语调稍沉,道:“你们大人会穿什么颜色的常服?”
小厮神思苦索,他毕竟不常见李持慎,印象里都是大人朝服红艳的模样。
终于从回忆里扣出了不一样的服色后,他宛若寻得明珠似的,拍手笑道:“哦!我家大人一年四季常服八套,件件是黑灰白的颜色。”
沈辜静了静,“他可有件碧水色的衣裳?”
小厮摇头,“我家大人不爱艳色......嗯,不过听闻他以前喜爱,后来不知怎的,一件亮色衣物都不穿了。”
那她方才所见一身——是单为她穿的吗?
兀然间,沈辜感到一阵的脊骨生凉。
李持慎行事如何这般诡谲?
他是要做什么?
他的病......还好不好得了了......
第109章 李持慎在她死前
◎来而不往非礼也◎
翌日, 朝堂出现了那袭红袍玉带的瘦高身影。
李持慎双手把持象笏,在众官员深深跪拜山呼万岁时,独他一人长身玉立在龙座之下,仅仅是微微弯腰便代表行过了礼。
沈辜没有在跪拜行列之中。
她告病在营, 浑身发着热, 卧床难起。
自昨日从李府回去后,她便病倒了。
宛若中邪一般, 没有任何征兆, 当夜即高热不退 。
近乎全京城医馆的大夫都进过军营, 去给沈辜瞧过了病。
可无一例外都是束手无措,连张药方都开不出来。
粱恩听闻此事, 连夜进宫请了圣旨,带太医署的人紧急赶到。
有位姓李的太医诊过脉后, 失色道:“沈将军生了和李右丞一样的病!”
随兄赶来的梁诤紧忙道:“既然有先例,那还不快走最好的药,让沈辜服下。”
李太医为难地看着梁二, “虽有先例, 但对于此急症, 我们太医署至今没能研究出是何病由。
药......寻常药方连半分作用都不起,李大人能痊愈,是全仗他身子精壮,生熬过来的。”
他为难而羞愧地提出了诊断建议:“也只能请沈将军受些苦, 熬几日了......”
“什么?你这个老王八!”梁诤满心的希望被他打破,猛地上前,用力揪着老太医的衣领, 怒道:“她才从战场下来, 一身伤都没养好, 你叫她现下怎么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