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李太医求助地看向粱恩。
粱恩面露冷色。
但心里知晓这病若连太医署资历最老的李太医都没法,那整个上京或许都无有用的医者了。
胞弟暴怒下将人杀了,也是无用。
“都惠。”他甩向梁诤一记苛责的目光,后者捏得手背绷白,到底是松开了老太医的领子。
“李太医,您好歹给些吩咐让底下人去做。聊胜于无也是胜,我们就这样干等着,不过忧心如焚。”
面对左丞大人的命令,李太医叹了口气,只好说:“用药是为了从内往外排热毒。如今什么药都无用,不如从外向内,拿些冰雪覆上,可能有用。”
他告别前细细嘱咐:“切记不可将冷冰冷雪直接盖到将军肌肤上,只恐热毒不解,又添冷症。”
粱恩颔首,回头却见梁诤已脱了衣裳。
“都惠,你做什么?”他皱眉问道。
“我要救她。”
梁诤转脸看向床上的沈辜,她面色异常地红,那两道长眉也因痛苦而紧紧蹙着。
他看得心里发慌,一把扯掉大氅外衣,只余下最贴身的白色里衣,咬牙道:“老王八说不能把雪贴沈辜的身上,没说不能盖我的。”
粱恩倏地寒了脸,呵斥道:“胡闹!”
梁诤对他的嫡兄冷笑:“你别防着我,今天就是爹从坟里爬出来阻止我,我也断然不会再穿好这衣裳。”
他再次转眼看向沈辜,眼神柔和了一瞬,抬头便庄严说:“她沈抚安今天生,我梁诤生。她死,我也不苟活。”
要熬命,他梁都惠就赔上一条命去熬!
“都惠,她都不是我们什么人。你再如何,也是枉然无效,不要徒增笑话。”
粱恩眼神复杂。
若真要以人身覆雪来救人,何不寻个干净点的下人代劳。
梁诤堂堂梁府二公子,是他京中左丞唯一的胞弟,何必引颈冒险。
便......对沈辜情真意切至此吗?
梁诤闭塞双耳,打定主意不听他哥半句劝阻,撞开粱恩的肩膀,厉声说:“别想着把什么脏人烂人都揽进沈辜的怀里。”
顿了顿,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强调道:“她是我梁诤一人的。”
*
沈辜陷进漆黑不见底的沼泽里。
她眼前一忽儿是血红的残阳,一会儿是碧绿的春波。
世间万物花花绿绿,却偏她双足深陷泥沼里,任她如何拔脚,都逃不出慢慢陷落的困境。
人影憧憧往身边走来走去,她接着望见无数只熟悉的鬼魂混在人堆里,扒着陌生人的肩膀,静静望着她发笑。
沈辜背脊作凉,她张嘴,一口清冽至极的甜水便灌入喉中。
始料未及,她竟将其全数喝了下去。
“李叔,她是不是要醒了啊?”
“是呢少爷,眼睛在动的。您再给她喂口水瞧瞧,大概过不久就要睁眼了......”
青涩的少年音与浑浊的老人声混在一起,不断地灌入她耳中。
沈辜挣扎着,咬紧牙关,拼命抵抗着第二口甜水的入喉。
奈何水流潺潺,她尽管推出许多,耐不得有些顺着舌根进了肚,再吐不出来。
“谁?”
她低喝出声。
心中警备,忽地挣着醒了。
“呀,醒咯。”
只感到有双苍老的手扶上她的肩,沈辜转脸去看,愕然怔忡不再乱动。
“醒了?”老人肩侧探出一颗少年脑袋,他白净柔美的脸上尽是水洗似的好奇。
沈辜抬头见到这少年,瞳孔一缩,不禁失声道:“李......!”
“我?”少年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下巴,开颜笑道:“我什么呀?”
“公子,不要顽皮。”
老人低头抚了抚沈辜鬓角的乱发,问道:“孩子,饿了没,喝不喝粥呀?”
“哦粥!”少年恍然大悟地捶了下手,转身向不远的桌子上捧了碗白粥回来。
沈辜撑着手臂勉强坐了起来,她四望着熟悉而清贫的房间,突然间掉了眼泪。
“哎怎么哭了?”少年急慌慌地放下碗,竟捏起袖口就要给她擦眼泪。
半途被老人拦下,“公子,她脸上还有伤呢,你这样会弄疼她的。”
“啊......”少年瘪嘴停下,反应到自己的轻薄,红着脸拿出袖口里的帕子,双手递给了沈辜。
“喏,给你。”
沈辜没接,她望着十五岁的李持慎。
呆呆地,如见深渊地似地,声音艰涩:“你们......”
“小姑娘,我们不是坏人。”
老人接过帕子,细致温柔地帮沈辜脸颊上的泪珠拭尽。
他是李府如今唯一的仆人,李持慎喊他李叔,沈辜也该跟着叫他李叔。
这老仆快要死了,沈辜望着他褶子斑点满满的脸,垂眸仓皇接过帕子。
“我家公子在破庙发现的你,那时你已昏迷过去。公子不忍放你一人待着,便将你带回家照看了。”
她当然知道。
李持慎甚至为此丢了千辛万苦寻来的书。
那些书被雨淋湿,寻回来也不能再看。
那么,她是又重活一回了吗?
沈辜低头看着稚嫩的双手,她明白,现在的自己只有六岁。
上天有恩德之心......
又赐给她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