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喝粥。饿得这样可怜,不如就在我们这儿住下吧。”
“是呀。我们府很大,但人很少。你来了就好了,做我的书童陪我一起读书吧。”
这是她一生的开始。
是她幸与不幸的最初。
窗外新春来到,清风拂过绿丝绦似的柳枝,鸟鸣虫吟,声声入耳。
沈辜抹掉眼泪,喝着粥,白粥清甜,晓得里面放了糖。
她六岁前从未吃过甜,今天是第一口。
后半辈子无论受多重的伤,遭多大的难,总是给点甜入口,她便能很快振作起来的。
李持慎穿着和春柳一般颜色的薄衫,坐在床边凝着眼神看她。
他直到沈辜喝完粥,才问道:“你叫什么啊?”
沈辜抿唇,捧着碗,低头说:“我叫沈辜。”
这时她还没有表字。
李持慎几乎是立马回道:“我是李持慎!”
沈辜沉默的神色和她伤痕累累的脸颊让少年心中莫名忐忑,他喉结攒动了下,紧张地问道:“你......你愿不愿意留在我的府里呢?”
他一直没有同龄人陪,少年也懂了许多事了,所以他近年来愈发觉得一人落寞。
抱着湿漉漉的沈辜回家时,他整个心都是软的,觉着世上怎么有这么可爱可怜的生灵。
他想这个孩子一直陪在身边,躺在他掌心里长大。
有她在,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寂寥的!
沈辜颤着眉睫,少年清俊夺人的脸映入眼帘。
谁都想不到,他这样的少年,几十年后竟会丢弃所有的活泼与明亮,成为万人之上阴晴不定的权臣。
她当然答应了下来。
这只是一场往事酿就的梦魇。
她仅能看着,而改变不了任何一个决定。
李府早年便没落到只剩一间宅子。
这所老宅占地很大,房屋很多,可没有仆人打扫修缮,已有许多屋子连顶都没有了。
园内莲池干涸,亭子上爬满可怖的绿藤,入秋后这些绿藤便化作灰褐色干枯的手掌,扒在亭子的每一寸瓦片上。
沈辜被李持慎带着逛遍偌大的李府时,看见这些败池枯亭,立刻想到多年以后,他的那所只有一个小厮守门的官宅,也有与如今李府相似的布景。
今日是李持慎去县学的日子,他到十五岁才进了学堂,是奉和县县学里年纪最大的学生。
可他天资聪颖,不上学的日子里也在府中苦读勤学,养得学识十分丰富。
平日里靠帮人抄书写字也能赚些零碎的银钱,许多有孩子的人便都以他的事迹来教导自家孩子。
爹娘劝孩子好学,无外乎通过神话别人家的孩子与贬低自家孩童两种方式,从而期盼达到激励之效。
可这世间万事万物过犹不及,一次两次还可玩笑不以为意,日久之后,全奉和县半数的孩子都因此痛恨起李持慎来。
终于等到他进学,大孩子小孩子齐齐上阵,整天捉弄与欺凌这个“天之骄子”。
只可恨李持慎家中没有大人出面维护,李叔又不懂孩子间的玩闹欺凌的界限。
每每听闻公子诉苦,李叔只是教他忍了再忍,忍到弱冠,他们就有钱去赶考了。
下学时,李叔说他去集市上卖青菜,让沈辜去找李持慎玩。
“公子见到我们阿辜,一定会很高兴的。等你们回家,李叔就把饭做好咯。”
沈辜踮起脚,搂了搂李叔的脖子,蹭着他胡子拉碴的脸,很开心地笑说:“要吃李叔做的饭,李叔做的饭最好吃!”
李叔爱怜地点了点她的鼻子,而后掏出两根麦芽糖递给她:“我们阿辜说话就是好听。李叔奖励给阿辜吃糖。”
沈辜使劲地咽了咽口水,不敢立刻接过糖,怯生生地抬眉问道:“我可以吃吗?”
“当然啦,”李叔把两根麦芽糖塞到她小小的手里,伸手揉着她的头发,道:“这都是给阿辜的哦。”
“那公子的呢?”沈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黄灿灿的麦芽糖,眼神跟黏上去似的收不回来。
李叔笑得很开怀地蹲下身,捏起沈辜的脸颊,对她挤了挤眼,“兄长今天没有糖吃。嘘,阿辜千万不要告诉兄长哦。”
因为比李持慎小九岁的缘故,李府上下都要求她喊李持慎为兄长。
李叔尤甚。
他总是摸着沈辜的头,很和蔼地说:“这府里有李叔一个下人就行啦。我们阿辜和兄长往后相互扶持,一定都要成为人上人的。”
李叔背着沉重的菜篓子走了,他佝偻的背影在沈辜明亮的眼里变得愈来愈黯淡,愈来愈灰暗。
直至消失。
沈辜一直无声哭着吃她的麦芽糖。
独属于她的糖。
不需要和任何人分享的糖。
都是这个年近花甲的老人给她的。
下了学的大小孩子们全围在一处地方,他们闹哄哄地看着包围圈里的某物,然后叉着腰仰天尖声欢笑着。
沈辜右手握着剩下的一根麦芽糖,睁大眼睛在这群人里找她的李持慎兄长。
眼光像鸟雀一样在他们身上转了好几圈,还是没有看见李持慎漂亮的脸蛋。
想要上前询问,却又不敢。
心里当然是害怕的,沈辜做乞丐时,打她最多最毒的人就是这群县学学子们。
他们很看不起乞讨要饭的她,经常和其他看不起她的少年乞丐们合伙欺负她,抢她的食物与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