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上朝、辅佐皇帝处理朝政, 时不时过问着雎州等地的事宜,再暗中留心着裕王和敬王的动静, 与从前别无二致。
高瑞浅尝着桑落酒,漫无目的地环视着玉芙苑:一切陈设未改,书房紧闭,卧房内灯烛晦暗, 小窗不开。
四处都充盈着仲夏的苍郁与闷热, 隐隐含带着一息格格不入的玉兰香。
就像是雁过无痕,阮瑟从未到过上京。
玉芙苑中从未住过女子,雍王府中从未有过侧妃娘娘。
但潜移默化之中, 到底还是有许多东西不复如初。
比如他面前这位本该在前院入眠的雍王殿下,比如雍王身上那枚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香囊。
前院书房墙壁上也多悬坠一张题字,落款是为阮瑟所写。
偶尔议事时,高瑞也会看到男人无端陷入怔神之中, 短暂而又反常。
林林总总, 难以轻易地用三言两语说清。
“雎州还有不少事要处理, 来不及。”赵修衍随口说道。
太过无法教人信服的理由, 高瑞闻言没忍住, 直接翻了个白眼,放下酒盅,“你回京城近三年时间,我都没见你对封地这么上心。”
京畿东面四州都是他名下的封地,雎州只是其中之一。
自长居上京后,封地的大小事宜大多是由高瑞经手打点,只逢大事时才会交由他处理。
此前受于吩咐,高瑞特意把封地的一部分事务分出来,而后交给阮瑟上手熟悉。
眼下她离开得突然,那些事非但没有回到他手中,反而被人直接送到前院的书房,由赵修衍亲自打点。
不及朝上事的十中之一,赵修衍偏要耗费一个时辰才堪堪收尾,隔三差五地还要再细问两句。
话锋最终还是会落到那个人身上。
“雎州矿脉事大,耽误不得。”
高瑞:“……是是是,确实耽误不得。”
“宫中都没说要勘采,你这是未雨绸缪。”
他顺势抬头望了眼天色,月上中天之际,恰是早子时。
五月初十,是他生辰。
见赵修衍无眠,又不肯多饮酒,一声喟叹过后,高瑞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去燕欢楼吗?”
“这个时辰应该还来得及。”
燕欢楼……
甫一听闻这熟悉的三个字,赵修衍不作闲思地摇头,又多添一句,“你何时惦记上燕欢楼了?”
“本王记得你从不喜欢去那地方。”
高瑞年长他四五岁,及冠后没多久便与心上人成了亲,如今儿女双全,自是再美满团圆不过。
他与妻子少时便相识,多年恩爱甚笃,更是洁身自好,从不愿意去燕欢楼这等秦楼楚馆。
以往都是谢嘉景三催四请,恨不能让暗卫直接动手绑人,高瑞这才不情不愿地过去吃酒。
今日倒是稀奇得很。
“……”高瑞一阵无语凝噎,半晌后才接住话,“是去找谢嘉景,谁要去寻欢作乐了。”
他一语点破缘由,“子时过半,今日是你生辰。”
赵修衍一怔,像是已经完全忘记这件事。
不知缘何,他下意识回首望向烛火将熄的卧房内室,忽的有些意兴阑珊。
良久后他才缓缓收回目光,拿起石桌上余留尚多的桑落酒,应允下高瑞的提议,“走吧,去燕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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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子时,燕欢楼仍旧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一楼飘散着清冽酒气,丝竹之声未停,戏台上仍有舞妓在随着歌乐翩然而舞,坐席上的人却寥寥。
满是将将收态的靡靡。
赵修衍和高瑞目不斜视,径自踏上台阶、绕到五楼。
还未上到五楼,赵修衍就敏锐听到谢嘉景的说话声,低而和缓,携着十足的妥协与愧意,爱意更甚其中,“如鸢……”
“你同我说句话好不好?”
“不出来见我也可以,你应一声。”
南间门前,谢嘉景垂首而立,屈指抬手,却始终不敢落下几道叩门声。
屋内烛火明亮,时不时在门扉上倒映出如鸢清晰的身影。
显然她还没入睡,只是纯粹不想理会他而已。
“你又惹到如鸢了?”
高瑞见怪不怪地问道。
“不是我。”谢嘉景幽幽地看了赵修衍一眼,长叹一声,不愿细说,“先去东间再说这些。”
尚且没走出几步,他忽然轻拍着赵修衍肩膀,提了提嗓音道:“我们两个也算是同为沦落人,正好明日不上朝,喝得大醉也不妨事。”
他这转变来得太过突然,仿佛一下从方才的妥协中抽身,满是感怀,甚至还夹杂着些许同情和怜悯。
赵修衍皱眉,躲开他的手,“你的同路人不是本王。”
“本王也无意借酒浇愁。”
他无意把自己灌得大醉。
朝中边关仍堆积着不少事,阮瑟也杳无音讯,他没有太多时日沉沦醉梦之中。
她孤身无依,走时也带不了太多银两财物,迟早会遇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日。
耽搁的时日越久,对她便越是不利。
“既然不吃酒,那你来寻我做什么?”谢嘉景嘴角一抽,没好气地松开手,“我这里可没有阮瑟的音讯。”
推开东间的门,他很是熟门熟路地盘坐在榻上,又打开半扇窗棂,任由裹挟着热气的南风蜂拥而入,流过耳畔,稍为缓解他心头的浓沉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