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上赫然是一位男子的画像。
仍旧是西陈皇帝交给她的那封密信里的东西。
四下无人、闲来无事之际,她就会拿出这半张又半张的宣纸,仔细端详着画上人的面容。
矜贵温雅。
无论仔细看过多少回,阮瑟便只能用这两个稍显匮乏与相悖的字词形容画上的男子。
端看模样应当二十有余,文质彬彬,温润有礼,自也是位高权重之人。
从前在东胤的半年,她随在赵修衍身侧,亦见过不少上京勋贵,从没有一人如他这般云阳高华。
若不是东胤人,那边只能来自北晋或南秦。
同至上京,皇兄不吩咐使臣劳心劳力,却要她代为交缘。
好是奇怪又蹊跷。
阮瑟桃花眸半阖,一手支颐,凝视着画像兀自出神。
“瑟瑟,你睡下了吗?”
院门外一道突兀的叩门声将她游离天外的神思蓦然拽回月下树前,阮瑟赶忙将宣纸收起,安妥地放回袖中,而后才扬声朝外道:“还没,有些睡不着。”
应着声,她又赶忙挥手,让丹霞放下门闩,请崔婉颐进来。
“正巧,我也睡不好。”
崔婉颐披着外袍进院,轻车熟路地坐到阮瑟旁边,见她衣衫整齐,不由轻叹,“你是还未上榻入睡吧。”
“因为雍王殿下的事?”
“不是。”阮瑟摇头,双手托腮,望向悬坠在无云碧空中的一轮皎月,“故地重游,有些慨叹罢了。”
身在西陈的三年,她曾坐在盈玉宫的窗前赏过满月,亦坐在虞家的院中看过玉盘,更是托卫泽沅小师妹的福气,坐在屋顶望过清冷月色。
可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生出过他乡故土的感慨。
临近十五,天际的月弓趋圆,通透明达,像是能让她凝视向自己的心原——
仍旧茫茫无垠,风雪不止,春色零星地陨落其中。
万物皆为自然醒绽又凋零,只少了曾孤勇跋涉山川的那个人。
“毕竟你在大胤生活十五年,不是置身事外便能被遗忘的。”
对她此时的慨叹,崔婉颐再能感同身受不过,“三年前我回西陈时,也有过这样的恍然。”
兜兜转转,她终究还是回到上京。
甚至一生都会长居在此。
可阮瑟不一样。
念及此,她偏头看向阮瑟,“你这次是受我所累。”
“一个月后,你当真要回西陈吗?”
“不怪你。”
阮瑟冁然,“又不是你让我来上京的。”
“我不想嫁,自然是要回去的。”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嫁回东胤。
无关那个人是否阻拦。
“可你……”早有预料的答案被证实,崔婉颐浅笑不在,反生愁容,“回到西陈之后,难免不会有流言蜚语。”
“随她们去吧。”
阮瑟知晓她的意思,无非是六公主对她的怨恨,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试图给她添堵。
如若事成,她不日就能离开皇都,更不必介怀那些虚无轶闻。
她话锋一转,抬手抚平崔婉颐眉间的褶痕,故意打趣道:“倒是你,婚期将近,可别将自己弄得愁容满面的。”
“楚大人若怪罪起来,我可担当不起。”
“有我护着你,他不敢。”
崔婉颐破愁为笑,支颐望着阮瑟,她忽的心生一计,面上仍旧不显山露水,有一句没一句地话着闲聊。
末了瞧见月色已晚,她懒得再回自己的院子,干脆便宿在阮瑟这里,与她同榻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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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跨半座上京的城西,亦有人同望着这一抹清冷月色。
携挟着挥之不散的清冽酒香,似是想借酒浇醒混沌心绪,从中窥出一抹可堪破局的天机。
燕欢楼东间。
谢嘉景小心翼翼地挪开酒壶,“娘娘不是回京了吗?你不去玉芙苑来什么燕欢楼。”
“也不怕娘娘更不相信你。”
“她不在玉芙苑。”
赵修衍指腹摩挲着酒盅,入手青瓷冰凉,他却觉得心下一片滚烫难息,燎原而过。
酒入其中,不过是在扬汤止沸。
句句低沉,更似是说与他自己听,“她不会愿意回雍王府的。”
那碗被她推开的酒酿圆子、那瓶被她拱手相让的伤药、那句“宁愿不嫁,也不会嫁给他”,桩桩件件都仿佛步入循环无止的轮回之中,在他眼前耳畔不住流转,日夜不歇。
抗拒为真、排斥亦是真。
凝缩在三番两次的重遇之中,从未更改。
谢嘉景倒吸一口凉气,也觉得为难,“你没和娘娘解释清楚吗?”
“解释有什么用?”如鸢披着夏衫,半倚在东间门框上,眉目间笑意浓沉。
对此早有预料,她在作壁上观甚至乐见其成。
“王爷亲手做下的事,若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求得原谅、尽释前嫌……”稍顿,她的目光落在谢嘉景身上,奚落道,“那你的这张嘴应当都能当火折子用了。”
夜风微凉,如鸢紧了紧衣衫,示意谢嘉景阖上窗棂,饶有意趣地继续道:“我听说瑟瑟是婉颐公主的送嫁闺秀,恰巧敬王也在上京,他说不定能得偿所愿了。”
“谢大人觉得呢?”
第52章 欠奉
◎皇兄只希望我能寻一位同心相知的人,别无其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