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换作是王爷,你又当如何?”
缘着那句无端而起的恻隐之心、不愿同他一样,她终究还是迂回地问出这声盘亘在心下许久的疑惑。
若论权势,皇帝之下便是他。
他向来受着万般振呼与拥簇,明远端华,俯仰之间俱是恩威,裹挟着与生俱来的显赫尊贵。
翻手云、覆手雨,仿佛万象诸事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哪怕是以身犯险,他亦能搏来更为长远、-
从少时的意气风发行至而今的内敛藏锋,他阖该都是如此,临受千万人的敬仰与敬重。
何时都不应有所更改。
除那半年的重伤昏迷,阮瑟再想不到旁事,能得他如此悲怜兄长。
抚弄着她发尾的手一顿,赵修衍低眸,颇有些意外地看向怀中人,低笑一声,“你怎么会这么想?”
阮瑟说不出缘由,只能摇摇头。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大哥身上多有惋惜。楚家当年处理得干净,这么多年又是沈太后庇护楚家,这才教谢尚书不得不小心。”
在她眉心落下蜻蜓点水的浅吻,赵修衍放直左臂,凤眸中氤氲着柔如春风的笑意,“你若是睡不着,不妨躺到我怀中。”
在上京城的那半年,阮瑟几乎夜夜都是枕着赵修衍手臂入眠的。
如今他们虽然同榻而眠,但都各有薄被和玉枕,鲜少再有这么亲昵的时刻。
旧景重临,阮瑟双手揪着薄被边缘,闻言抬眸望向他。
不知对望多久后,她才缓慢地点头,轻声细语地应罢一句好。
不等她挪动身子,赵修衍便主动靠近她些许,一手仍旧探得笔直,任由阮瑟卧在他怀中,再如从前那般枕进他臂弯。
“王爷明日还要早起,早些休息。”
下意识地在他怀中寻了个足以让她惬意侧躺的位置,阮瑟盖好薄被,轻轻蹭动几下后说道。
她阖眼,竭力放停思绪、抛却心下诸事,任凭自己躲在他怀中,浅息安眠。
应罢一声好,复又得寸进尺地在阮瑟唇畔啄吻几下,赵修衍亦是垂首闭目,佯装入眠。
待到怀中传来轻浅绵长的呼吸声后,他才又睁眼,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阮瑟。
三年不见,她的心思依旧细密。
却又多出许多敏锐与谨慎。
待人看事皆是见微知著,不论是对南秦世子的周旋拖延,还是在谢尚书长子的冤情上,她始终都是一针见血地点出要害。
全然不是寻常勋贵小姐能有的缜密。
西陈这三年,当真教她改变许多。
沉昏寂静之中,赵修衍依旧没有回答阮瑟方才的问题,只将疑惑尽数抛还给她。
“瑟瑟,若你是局中人,你又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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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州月夜晴朗,碧空无云;与之相隔千里的上京却是雨落如瀑,顺着高耸屋檐砸落在阶前,发出阵阵连续且沉闷的声响,裹挟着妖风一同作乱,搅扰得人心神不宁。
永寿宫内。
赵修翊扫了一眼或大或小、凌乱满地的瓷片,面色如常地上前,俯身作揖、向沈太后请安,“何事惹得母后大动肝火。”
“母后凤体既是抱恙,更应当好生调息着。”
见自己这好儿子终于愿意摆驾前来永寿宫,沈太后挥退太医,单手支颐,目色沉沉又不乏凌厉地看向皇帝,压抑着愤懑与不满地质问道:“皇帝这是多久都没关心过哀家这个母后了?”
“母后既是朕的生身母亲,朕又怎么会对您不闻不问?”
无时地上随处可见的碎瓷片,赵修翊见而不避,踩过四五片碎瓷后,他坐在沈太后下首的位置,轻描淡写地告罪,“只是最近朝中事忙,朕实在是分身乏术,还望母后见谅。”
“等朝中大事将毕,朕一定日日来永寿宫里、向母后请安。”
等朝中大事尘埃落定,那时楚家这棵大树也要被人横刀截断,哪里还有什么请安的必要?
沈太后的神情愈发不悦。
见她这好儿子始终不肯挑明话端,她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皇帝与楚家亦有血脉亲缘,怎可狠心将他们送至绝路?”
若只有楚州牧一人出事还不足为惧。
失去其中一根枝桠,参天古木仍旧会傲立林间,不为风雨所倾。
可若是楚家嫡长孙都深陷囹圄,便是截断树根,彻底阻了古木的生长与苍郁。
凋亡便会全然握在年岁手中,再无转圜余地。
“母后不妨问问楚家人,当年谢家与楚家私交甚好,暗中帮扶无数,楚家又为何要做着蝇营狗苟之事。”赵修翊放下茶盏,直直凝视着沈太后,意图坚决,不肯退让一步。
沈太后听不得他这顶撞的话,当即用力一拍凤椅扶手,厉言急色地道:“谢家于楚家有恩,楚家又何尝没有报恩。”
“当年若不是景恒,那谢家公子的尸首不知会被抛于何处、分食于多少畜生腹中,哪里还能安葬在谢家祖坟当中?”
楚景恒就是那位楚家嫡长孙的名姓。
当年那一战过后,东胤虽击溃西陈,但也只落得个惨胜。
除谢家公子外,还有两名将军战死。
即便是活着回关的将士,身上也落有不少重伤,得以自保已是力竭,更遑论是管顾已死之人。
若不是楚景恒固执己见,执意要带谢家公子回关,他怕是早就被尘沙湮没,踪迹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