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日前,今日不过多添柳州牧一事,甚至都算不得棘手。
指腹抚过那幅墨宝,他看向始终立在阮瑟身边的赵修衍,微不可见地颔首。
无声无言的应允,赵修衍会意,松开阮瑟的纤腰后上前启奏,“启禀皇上,臣弟有状要告至御前,还请皇兄为人做主。”
赵修翊接下他的戏本,顺势问道他代何人诉状。
“为阮启舟,阮州牧。”
颇具明威凌厉地睨向柳州牧,赵修衍金声玉振,一字一句郑重说道。
言简意赅地七个字,却如一道乍然响彻长原的惊雷,撼动着金銮殿中的这场乱局,亦教棋局陡生裂痕,深可见骨。
其中又以沈太后和柳州牧最为震惊。
蓦然攥紧身旁的扶手,沈太后眼眸半阖,不豫地厉声质问道:“雍王,阮瑟通敌叛国一事非同小可,你当真要为她一个红颜祸水,平白污蔑清官、背弃大胤吗?”
与日前如出一辙的言辞,无须深想阮瑟都知道沈太后会说些什么。
不待殿内响起下一句质问,她适时上前一步,抢过沈太后的所有托词,“瑟瑟曾听王爷提过,先皇在时甚是赏识父亲,称他是为民为国的好官。”
“可瑟瑟父亲有冤在身,太后娘娘却百般阻挠。娘娘此举,可对得起先皇厚爱、对得起大胤的朝臣黎民吗?”
“若传到文武百官耳中,不会教他们寒心吗?”
有如传自深渊寒潭的低语,即便清楚知晓其他朝臣不会得知殿中事,可沈太后还是眉头紧锁。
为阮瑟的反客为主,亦为赵修衍的相护。
亲眼看见赵修衍不作迟疑地揽上阮瑟腰身,复又紧紧半拥着她,诸般情好无间,更是溢于言表的恩爱与在意。
隔着遥远年岁,沈太后仿佛望见了当年先皇与惠妃的恩爱甚笃。
也是这般亲密无间,心有灵犀。
先皇同是处处庇护惠妃,哪怕知晓她在暗中勾连傅家与孟家,意欲夺嫡,都不曾有过半句重话。
桩桩件件的庇护,不分缘由、亦不见时机。
即便她不是他的唯一,即便后宫沉浮着三千弱水。
明明都是沈家嫡女,明明她才是坐主中宫的皇后,却犹如云泥,高下立见。
不自觉地回想起往事,沈太后愈发收紧力道,恨不能握断扶手、再一把扔掷到阮瑟脸上,好教她再没了那份心高气傲、从容不迫。
她沉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目色更为凌厉,“阮州牧既为清官,你身为他的女儿,却背弃息州、背弃大胤。为了阮州牧身后的清誉名声,哀家也当按律处置你。”
“自有大理寺定罪下罚,不劳母后定夺。”
赵修翊眉眼疏淡地复述着沈太后方才的话,“后宫不得妄议国政,朕自会秉公处理。”
“阮州牧有何冤情,公主但说无妨。”
阮瑟阖目,凝心静神,好半晌后才收整好所有凌乱思绪。
抬眸对上赵修衍略显柔和的目光,她清楚望见倒映在他凤眸中的自己,微微颔首。
不消多少气力地挣开男人的怀抱,她提裙上前两步,跪在殿中,纤薄的背脊挺直,有如备受北风摧折,却始终不肯折腰弯身的青竹。
俯身叩首,阮瑟微扬的话音回荡在金銮殿中,掷地有声——
“前息州州牧嫡女阮瑟,恳请皇上为父亲做主,惩处谋害父亲性命的歹人。”
压抑心头许久的状辞终于在此刻被宣之于口,她不肯起身,宽长大袖遮掩住所有的哀恸与悲苦,“柳州牧谋害民女父亲性命,欲取而代之,意行不轨。”
“微臣知晓公主欲东引祸水,可阮兄是您的生身父亲,公主又怎可以逝者为由,大行污蔑之事。”
柳州牧就跪在阮瑟后方不远处,闻言他心头猛然一跳,半掺失望地看向阮瑟,“阮兄在天之灵有知,不知该有多寒心。”
阮瑜和阮璋见状,亦是偏帮着柳州牧,句句指责阮瑟。
“柳州牧口口声声说与我父亲相识,那我且问你,父亲在与州牧提及婚事时,是如何说的?”
不曾理会阮吴氏母子三人,阮瑟半侧着回身,桃花眸中盛满怨意与不甘,又硬生生地被她困囿在心间,百般难捱。
“阮兄说夫人丧期未过,暂不宜谈婚论嫁。待一年后再与本官细商婚嫁一事。”
“阮兄也曾见过决儿,知他样貌俊秀,学识颇丰,与你也很是相配。”
知晓阮瑟今日不会轻易放过他,背后又有雍王时时刻刻盯着他,柳州牧只觉如芒在背,几番斟酌后才谨慎开口,说着与方才别无二致的话。
阮瑟轻笑一声,有一滴清泪自她眼尾滑落,坠入秋衫,晕开一朵涟漪。
她半挺直身子,朝赵修翊三拜叩首,尽全礼数。
“回皇上,民女母亲是在民女八岁上时病逝的。柳州牧向民女父亲议亲时,民女三年孝期已过,家中亦无长辈离世,何谈孝期未过。”
“民女母亲与父亲同葬,碑上亦有年月详记,朝上宫中可随时差人前去一探。”
柳州牧一怔,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阮兄当时的确是说还有一年之期。”
他不会记错。
彼时阮启舟的确是说,缘着他夫人的因由,阮瑟要到十三岁后才能议亲。
既是与阮瑟母亲相干,便只有守孝一事能说通缘由,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