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微臣记错了,当时公主或是十一岁上下。”柳州牧改口道,“我虽知阮兄有个稍为年长的女儿,却从未见过,只模糊有个印象。”
听他这么轻易地改口,阮瑟笑得更是冁然。
她摇摇头,深为父亲不值,“皇上有所不知,西陈女子要在十三岁生辰后才能开始议亲,至及笄前议定。”
十三岁正是年华初好、情窦方开之时。
选在这时议亲,一来是不想过早或过晚,显得草率又仓促,最终女子赔上一生;二来便是要看女子的意愿,若她有意中人,家中长辈自会去试探相问。
梁玖湘虽未言明她的身份,可有些事情依旧遵照着西陈的习俗。
个中缘由,是她回到西陈后才明晓的。
余光瞥见柳州牧和阮吴氏分外铁青难看的面色,阮瑟莞尔,从袖中拿出阮启舟的遗书,递给李辛,“这是家父遗书,还望李公公拿好、完好无损地呈给皇上。”
听着她这非比寻常的叮嘱,李辛右眼不禁一跳,谨慎应声,不敢再多打量她。
陈旧泛黄的遗书被呈到玉阶之上,阮瑟随之开口,“自母亲去世后,每逢她的生辰,父亲都会写一封遗书,交到民女手上。”
这一封,是在她十二岁的立夏,阮启舟亲手交到她手上的。
不想会就此成为绝笔,成为那封真正的遗嘱。
“父亲在遗书上曾写,要在民女十三岁后再商议亲事,先行问过民女的遗愿再行定下。”
她侧目,乜斜向柳州牧和阮吴氏,“既如柳州牧所说,家父早已应允这桩亲事,又为何要多行相看?”
“州牧大人这话,未免太过自相矛盾。”
“亲事不孕,柳州牧心怀怨恨,趁着家父前去应对水患时,痛下杀手;之后又借由山洪,遮掩家父遇难的真相。”
她话言未尽。
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柳州牧的确是相中她,阮启舟也的确不愿她嫁入柳家。
这才有此无妄之灾,平白殒命。
归根到底,她才是这一切的祸端。
阮瑟苦笑一声,紧紧咬唇,清泪如断线的东珠,滴滴失控,砸落在她衣袖上处、手背上。
不温不凉,却渐显熨热,灼人心扉。
她不自觉地微屈手指,强行按捺住一切话音,沉入缄默。
见状,阮瑜躲开阮吴氏一直戳在她腰上的手指,上前跪在阮瑟身侧,告罪之后质问道。
“阮瑟!”
“爹爹去世之后,柳伯伯始终照顾着我们阮家,你怎么能忘恩负义,反过来陷害柳伯伯?”
说着,她借着长袖遮掩,悄悄探手,想在阮瑟腰上狠狠掐几下。
好偿还她在这三年中所受的苦难。
“柳州牧的确对你们母子三人颇多照顾。”
赵修衍凤眸微眯,俯身横抱起阮瑟,一脚顺势踩上阮瑜来不及收回的手,“敢在金銮殿上对她下手,你这个妹妹当真与众不同。”
看了一眼赵修翊后,他扬声唤了禁军上殿,堵住阮瑜的嘴,着人押下去。
阮吴氏见状呜咽两声,想要上前拉住自己女儿时,却被阮璋一手拦住。
年方十岁的男孩摇摇头,眸色阴鸷狠烈,看得阮吴氏不禁心里发憷,犹豫片刻后只得放弃阮瑜。
对旁人外事充耳不闻,赵修衍放下阮瑟,温热手掌依旧熨帖在她腰间,半拥半环着她。
垂首低眸,他旁若无人地低声问道:“瑟瑟,你若不舒服,我就先送你去休息。”
“皇兄和本王都在这里,不会再有任何差错。”
无论是加诸在她身上的构陷,还是阮州牧的冤情,他都会还以清白,昭明世人。
不是出自她手的密信,本就不该由她背负。
“我没事。”
阮瑟摇头,半埋在他怀中,双手仍不自觉地攥紧赵修衍的衣袖,“让我稍靠着你,一会儿就好了。”
她难得流露出这般明显的脆弱和依赖,有如一篷漂泊已久的浮萍终于寻到可以缓歇倚靠的岸泊。
可这声声句句都掺着悲苦。
徒教赵修衍生出万千心疼与怜惜,抽丝发芽,再难将息。
他环抱着阮瑟,令她安定,停泊栖息。
一手轻怕在她单薄的背脊上,略显笨拙却又不见停歇,“瑟瑟,有我在。”
如在无人之境,而不是至高无上的金銮殿,阮瑟仿佛只能闻知身前人的话音,被浸润在他周身的迦阑香所包围着,万籁俱寂,亦无回响。
玉阶之上,沈太后的面色愈发难看,青白交替,目色狠戾地盯着相拥的一双璧人。
从前她可没看出来,赵修衍还是个痴情种。
如今再看,他不愧是惠妃的亲生儿子,只会被所谓的情谊和愧疚左右,功败垂成。
念及此,她看向身旁的皇帝。
还好,赵修翊没染了那份痴情,只念着江山大事。
甚至对她这个生身母亲都无情得很。
不知是宽慰还是怨毒,沈太后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楚家人见状,很有眼色地轻咳几声,出言提醒道:“雍王殿下,这里是金銮殿。皇上和太后娘娘还在等着审问公主。”
“云朝公主仍是戴罪之身,王爷这样着实不合时宜。”
戴罪之身。
赵修衍细品着楚家人的话,轻嗤一声,“暂且不谈阮州牧被害一事,柳州牧以假乱真、构陷西陈公主已是确凿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