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风荷正盛,不如……”
后半句话尚未说出口,侧厢门外就传来一阵轻而缓的叩门声,夹杂着陈安低低的回禀声。
是醒酒汤被送了过来。
扬声吩咐陈安进来,阮瑟放弃和那只衣袖继续纠缠,很是耐心地道:“你自己换下外袍。”
“我去端醒酒汤。”
轻拍两下男人的手臂,“先放手。”
帐幔外响起似有若无的脚步声,赵修衍从令如流,片刻后松手、扶额而起,分外缓慢地脱下外袍,放置在床外矮凳上。
帐幔起落间,不甚明烈的天光溜入床榻,亦传来些许模糊的、低低的问询声。
是陈安在询问阮瑟,是否要备些膳食。
还说午膳时他饮酒颇多,却没动几筷子菜肴。
揉捏着眉心,赵修衍低哼一声,先于阮瑟开口,吩咐道:“退下。”
“下去休息。”
很是冷硬的“关切”,陈安不自觉地顿住,颇有眼色地止住话音,不敢多言,轻手轻脚地离开卧房。
端着醒酒汤,阮瑟挑帘侧坐,半掺好笑和无奈地道;“陈安是关心你身体,你还吓他。”
醒酒汤尚且温热,她搅弄着汤匙,舀了半满的一勺,就想喂赵修衍服下。
“先用完醒酒汤,再睡一会儿。”
“我让东厨再做些汉宫棋。”
“等晚膳时。”
不松不紧地握住阮瑟的手腕,赵修衍起身半坐,接过她手中的瓷碗,兀自用罢一小碗醒酒汤。
抚着她白皙细嫩的腕间,他目色不明,醉意浓沉,“瑟瑟,我不需要你的侍奉。”
“让我再多见见你。”
“就好了。”
缥缈轻微的音声,一反寻常的字词,阮瑟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垂眸,估量着他们之间还不足四寸的间距,她覆手贴上赵修衍的前额,狐疑道:“赵修衍,你是不是还在难受?”
入手温觉正常,他并没有发热,也不像是染了风寒。
一切反常都只能被归咎于酒醉。
可他在醉后,还会说这么多虚无空茫的话吗?
“赐婚圣旨还在府中放着。”
心存试探,阮瑟去靴上榻,故作戏谑,“我们朝夕相对,还要怎么多见见?”
“是不是爹和卫叔叔同你说了什么?”
亦或者是,被他听到了什么。
卫叔叔今日来谢家,她是个中最清晰的因由。
赵修衍向来敏锐非常,他们在商定她离京一事时,稍不留神被赵修衍听去些许也不无可能。
可若是这样,被困囿在赵修衍提防中的就不止她一人。
万事不妙。
还不待继续深思,阮瑟便见赵修衍摇头,“长辈的关切之言。”
悬而未决的揣测在瞬间便烟消云散。
“爹和卫叔叔教我好生照顾你,莫要再让你受下委屈。”
赵修衍侧躺下,半拥着阮瑟,与她临面而对,“日后更不许欺你、负你。”
“不然……”他低低笑道,略生薄茧的指腹摩挲过她的脸颊,“他们就闯到雍王府,把你接回谢家。”
“再让你我和离。”
阮瑟失笑,“虚无缥缈的事罢了,竟还惹得雍王殿下如此多思。”
既无婚期,又何谈和离一事?
“不能作虚无。”
“若不是我当年起念不正,百般负你心意,孟容璎不敢这么放肆地算计你。”
许是醒酒汤起了效用,赵修衍眸中的清明渐显。
隔着咫尺之距,他定定望着阮瑟,似隽永似牵念,清淡笑意如常,“瑟瑟,孟容璎今日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她哪里还能再为难我。”
阮瑟摇头,只教他放心,尽数隐下个中往来,“孟容璎机关算尽,也没算计到我和谢家。”
“反而是她自己,做贼心虚。”
她对孟容璎存了试探的念头,孟容璎未尝不是如此。
构陷她通敌叛国一罪没有成行,孟容璎转而又将事端放在了容貌、替身这等陈年旧事上。
想借此让她与赵修衍再度决裂,顺势将谢家也推到风口浪尖,进退无方。
“她也只会提些陈年旧话罢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偏就是再轻飘飘不过的“陈年旧话”四字,引惹得赵修衍指尖一顿,显然会意到是什么旧事。
缄默片刻,他开口,含着些许模糊的醉音,“除却当年暗中议亲一事,我与孟容璎确无交集。”
自重逢的月余以来,他曾解释过数回,阮瑟亦是听过数次。
加之高瑞已经向她道明一切,个中曲折她早已了然于心,无须他再为此多添一笔。
解释的话音将落,阮瑟也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止住下文,“赵修衍,我都知道。”
“也不会听信她的只言片语。”
“只当一段旧事。”
“孟容璎若添油加醋,你也能揭穿她。”
赵修衍不作挣脱,任由阮瑟钳制住他,回忆着她已然明晓的往事,“当年我和孟家议亲的事,是母妃出面,借由傅家的遮掩,同孟家暗中商定。”
皇子大婚本是大事,遑论他那时已经封王。
若是为他相看王妃人选,必定绕不过金銮殿的问询。
惠妃为了遮掩议亲,便说服傅家嫁女,入孟国公府为妾。如此一来,明面上是傅孟两家在商定嫁娶事宜,实则是筹谋他和孟家小姐的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