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远在边关,对成亲一事并不上心。偶也只听过孟容璎的名字。”
“合订八字后,母妃才与我说起此事。一同送到边关的还有孟容璎的信笺。”
当年边关好景不长,常年为西陈所扰,加之云家举旗叛乱,他只在军中筹划布军,风月不扰。
阮瑟捻弄着缠绕在他腕间的菩提串珠,“我知道,那些信你都教人处理了。”
也不尽是如此。
当年那些信笺,他未曾过眼,只吩咐陈安带走处理。
陈安办事一向谨慎稳妥,他也以为那些信笺早已被埋入哪棵新树下,或是投身烈火、化为灰烬。
可时隔经年……
甫一念及前些时日,他无意在金銮殿中窥见的花笺一角,赵修衍沉沉地长叹一息,绕过此事,“母妃与沈太后同是沈家女,自幼一同长大。”
“母妃是庶女,年幼丧母后便被记在嫡母名下,精心照养,没有受过半分苛待。”
“当年沈太后入宫为后,中宫得宠不盛,她便央着沈家将母妃也送到宫中。”
美其名曰是有知心的妹妹相伴,她在宫中也有所慰藉,实则是选人固宠,做她手中兵戈。
可偏偏事与愿违,惠妃入宫后颇得圣眷,不过一年便有了身孕。
而这盛宠更是绵延近二十载,未有停歇。
直至立储在即,皲裂骤生。
“母妃性子温和。或是随遇而安,她鲜少会与人争夺什么。”清明神思缓缓归入怅惘,赵修衍揽紧怀中人,“直至多年前,立储一事在即,母妃像是性情大变,忽的着手筹谋储君一位。”
沈家高门贵户,即便她性情再温柔随和,却也不是不明白尔虞我诈、虚伪人心。
试探先皇心腹的口风,暗中与朝臣有所往来、百般许利相诱,甚至以他的婚事为凭,拉拢孟家扶持。
孟容璎便是那时的事。
时至如今,他都未曾明白个中关窍,更不知母妃为何会性情大变,汲汲营营。
“那你和惠妃娘娘之间……”
阮瑟欲言又止,隐下后半句话。
既是已合八字,那议亲一事便行至过半,最后孟容璎却另嫁他人……
于惠妃而言,诸般筹谋皆是折戟沉沙,无一不落空。
“母妃应当是知晓孟容璎另嫁他人。”
“当时我重伤昏迷半年,醒神时孟容璎已经嫁给宋将军,母妃亦是香消玉殒。”
乍然尘埃落定,赵修衍止住所有话音,低眸看向阮瑟,斟酌言辞,“与你初逢时,我以为……”
“以为我也是沽名钓誉、不择手段的人吗?”
倏尔想起他曾在柳山关客栈中说的话,加之高瑞甚是详尽的添补,阮瑟莞尔,云淡风轻地接道,“你在柳州牧府的那日,恰是阮吴氏想将我送进后宅的时候。”
不过为人笼中金雀罢了。
“瑟瑟,是我不尽识人心,对你多有辜负。”
往昔太过自傲,以为世事尽在股掌之间,而今千万句辜负也不足以平息业火、偿还业障。
赵修衍紧环着阮瑟腰身,力道时轻时重,恨不能将她揉入怀中,就此情深天荒。
下颔轻轻蹭着她柔软发丝,他旧话重说,似是千万遍都不够,“你和母妃不同,和孟容璎更是全无相似。”
“瑟瑟,你从来都只是你。”
温良清醒,又如蒲苇般坚韧,不为任何人所屈。
“今时余生,我亦只心悦于你。”
不论她是何种模样,不论她又如何同他虚与委蛇,皆是他眸底心间的她,万般不改。
珍而重之的许诺她已听过千遍,本不该再心生波澜。
可当赵修衍这两句话回响在耳畔时,阮瑟却觉有山川回音,金声玉振,回荡不歇,教她听晓个中心意,顺而入心。
抬眸,半挣开他紧锢的怀抱,她长久地凝视着赵修衍,恍然不知该如何作应。
万状盘乱如麻,丝缕不解。
似有什么在熠熠生辉,可还不待她揪住那一缕丝线,窥探得明白,那璀璨又湮灭其中,踪影无存。
似是轮回,似是造化弄人。
初初她真心相付,只得他假意温柔,试探不消。
而今换得他以心相悦,她却再不能给予他情好无间、山盟海誓。
阴差阳错,不过如此。
按捺住不断浮现的怅然与苦涩,阮瑟有心打破着无边缄默,正欲启唇应声时,便听见赵修衍先她一步响起的音声,“瑟瑟。”
他的手指轻按在唇上,教她不便开口,闻声只能眨眨眼,静待下文。
“天色还早,你午后也没有休息,再陪我多小睡一会儿。”
“半个时辰后再让丹霞唤你。”
堪称与方才南辕北辙的话意,阮瑟微怔,点头应好。
半枕着赵修衍手臂,她随手整好被褥,躺进他怀中,阖眼欲眠。
不知是她今日又见过孟容璎的缘故,还是方才听赵修衍言明那段往事的因由,她甫一闭目,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与孟容璎相干的事。
有三年前,她站在满树海棠后,安静且震惊地听着孟容璎与赵修衍的交谈。
亦有进府时,她和孟容璎在九曲回廊外的交锋。
往事影影绰绰,明暗交叠,只在她的一念中愈发清晰,驱散所有的困乏。
心下默念着乾卦的卦意爻辞,阮瑟更为临近赵修衍,试图抛却这些无端的念头,安心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