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雍王尊贵,也实非良人。
碍于在雍王府内,丹霞虽着急,声音却压得很低;未免隔墙有耳,她甚至都模糊了对雍王的尊称。
“您好容易离开息州,得了自由身。奴婢怎忍心您再被人欺负……”
“我都知道。”
“雍王并未强迫于我。”
阮瑟垂眸掩下想要破土而出的黯沮,抽出帕子给丹霞擦泪,“你自小跟在我身边,阖该知道我不是喜欢吃亏的性子。”
“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你只消好好听我吩咐,小心行事就好。”
雍王对她有谋算,她自会为今后搭桥。
若不会为自己谋利,许是她早就被葬在了父亲去世的那一岁冬天。
“我明日会再去寻雍王,你留在苑内。若是有丫鬟来找你闲聊、打听消息,你切不可透露半字。”
又叮嘱了许多事后,阮瑟才让丹霞退下休息。
她自己则点烛、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捧着一本周易来回翻阅,另一手中掂着三枚铜钱,却始终不肯为自己扔一卦。
她无法否认在听到雍王想要迎她为侧妃时,她心里惊诧过后乍然欢腾而起的一瞬欣动。
不为身份权势,也不为荣华富贵,只为他。
窗外北风呼啸,卷得白雪更为纷乱,在窗纸上映出清晰照影。
息州隶属江南一带,阮启舟在息州任州牧十数年,从未有过升迁或贬谪,阮瑟便也随着父亲在息州生活了十余年。
江南冬日多风多雨,她此前并没有见过这样浩大的烟雪。
一如她从未遇见过如雍王这般光风霁月的人,可堪惊鸿一瞥,俯仰皆难忘。
怔神许久,阮瑟回神后盯着乾卦卦辞的一句或跃在渊、无咎,喟叹不已。
偏于私心的抉择,她甚至都无法预料对与错。
但总归都是一场际遇。
这一晚直至月上中天,回雁苑内才彻底吹了灯,只剩下冷月清辉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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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阮瑟用过早膳后便径直离开回雁苑,重去前院寻雍王。
后夜时大雪已停,留下一地洁白和备受摧折的红棠花瓣。府中时不时传来丫鬟和小厮扫雪的簌簌声,在遇见阮瑟时他们也会放下扫帚,朝她规规矩矩地行礼。
阮瑟心如明镜,见状也只是颔首,并未多言,对丫鬟和小厮的低声议论更是置若罔闻。
苑外,仍旧是昨日那名侍从迎着阮瑟进了书房。
“来得这般早,昨日没睡好吗?”赵修衍一边擦拭着剑锋,一边和阮瑟随意搭话,姿态随和。
“劳烦王爷挂心,阮瑟一切都好。”阮瑟朝他行过一礼。
来时路上她还觉得轻松,一踏进书房后却只觉拘束。见赵修衍不开口,两相缄默当中,她只得咬唇,生硬地问了一句,“王爷今日不入宫上朝吗?”
赵修衍以为阮瑟要开门见山地谈正事,万没想到这姑娘沉默良久,一开口却是在问他,蓦地笑了一声,颇为好心情地回她,“无妨,下朝后自会有人来府里禀报。”
“你的事更为重要。”
“瑟瑟你可想好要与本王交谈的条件了?”
一声瑟瑟过后,他敏锐地察觉到小姑娘的脸在不自觉中开始泛红。
许是不适应如此亲昵的称呼,她甚至下意识攥住衣袖。
不知为何,他忽的想起当年姑母送给他的那只银灰色的幼猫,亲人,也随他抚摸。即便逗弄得过分了,幼猫也只会舔着爪子离开,不敢挠他半分。
他心情愈发明快,将剑收入剑鞘中后含笑看着阮瑟,“再绞下去,你这衣袖可就不能看了。”
仅凭她这份鲜活性子,不论一会儿她提出什么,只要不过分,他自当都允了她。
作者有话说:
“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出自《周易上经》
或跃在渊,无咎出自《周易乾卦》
第3章 恍神
◎与此时的阮瑟极为相似。◎
阮瑟乍然松开宽袖,尽力忽视雍王突如其来的戏谑。她摸不准赵修衍的态度,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或迎合,以免适得其反。
压下心间的犹疑,她微微颔首,抬眸对上赵修衍的目光,“想好了。”
“阮瑟愿意暂时留在王爷身边,但也希望王爷能答应我三个条件。”
三个条件,不多不少。
恰好还在他所能容忍的范围内。
赵修衍把玩着佩剑上的剑穗,直直迎上她目光,点头应允,“瑟瑟你说。”
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却轻易挑破阮瑟的踌躇,给予她继续相谈的信心。
她十指扣紧放在身前,挺直腰身,不卑不亢道:“若是日后我想离开上京,王爷能否不要阻拦我。”
“我愿留在上京任由王爷吩咐,但也希望王爷在事前能与我相商,坦荡磊落。”
赵修衍背靠着太师椅,姿态悠闲。他以指为梳,打点着剑穗,心下却在仔细琢磨着阮瑟的前两个条件,即便是久浸朝堂的他也不得不对小姑娘高看一眼。
离京时不得阻拦,吩咐时提早相商。
阮瑟这是在保全自己,不论日后如何她都有一条退路可走。
更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她不是可供他随意差遣、甚至拱手相让的人。
若是他的要求太过分,她可以随时抽身离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