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多年以后某个大雪天,少年将凌清清送至自己身边。
梦境中那个嘶声哭嚎的面容渐渐与眼前骨瘦如柴的小女孩重合,他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何为冥冥中注定的……宿命。
他将那孩子收作了徒弟,再次回到了云行宗。
十多年后,当他看到弟子大会上,那少年在山海境中控制着飞鸟,彻底让他确信眼前之人便是苏霖。
时隔多年,恍然如梦。
少年形貌分毫未改。
只是,他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他问:“现在呢?想起来了吗?”
少年胸口划过一丝酸涩:“嗯。”
“好,那就好。”云颐子语气似乎有些欣慰。
那时苏霖执着地想要进入云行宗,他虽不知他的目的,但确认他确实就是苏霖后,便随便找个理由将他收入了门下。
后来,他又接触到了一个自称无名的人。
他是苏霖自身抽离的魂魄。
无名拥有他失去的全部记忆。
对方将自己几世调查的线索与此世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并在后来进入无方界发现张云静,将这一消息传给了他。
因为十多年前,句容曾满怀愧疚地谈起过自己这个师弟。
所以,“苏霖”一直记到了现在,替他完成了心愿。
“等我死后,就把我埋在丹溪的身边吧……周师弟知道那个地方……”大量的血水从他唇齿间涌出,他断断续续道。
这是师父第一次向她提起师娘丹溪。
云颐子面带歉意:“为师并非有、有意瞒你,只是……”
“不敢。”
他不敢。
句容一生中的前二十年里有疼爱他的师父,有情谊深厚的师兄弟,有想要共此一世的爱人,有互通灵识结契的灵剑百川,有令人惊艳的修剑天赋。他张扬自负,号称天下第一剑,拥有这世间最好一切。
可后来,他也失去了一切,跌入泥潭。
他这一辈子从未畏惧过什么,却唯独害怕再提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是他心中永世之痛。
十多年来,他与丹溪生死相隔。
往事的回忆凝着他所有眷念爱恋深入骨髓,随着光阴一点一滴的流逝在他心头积成淤血,逼得他几欲疯魔。
他握紧手中的百川剑的剑柄,缓缓闭上双眼。
“清儿,为师还有一件事未完成,你扶为师起来。”
凌清清感觉到师父身上的温度正在迅速流逝,她剧烈喘息,惊恐地攥紧师父的肩膀,可对上师父平静的目光,还是听从了师父的话。
她与苏霖合力小心翼翼扶起了云颐子摇摇欲坠的身躯。
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了。
他抬眸迎面上人群为首的纪眠。
“当年一事到底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但无论怎么样都与我徒弟无关_”
百川剑锋直指向他的喉头,云颐子咳一口血,可态度却无比坚硬,“我要你发血誓,护我徒弟今日能平安走出这白帝崖!”
纪眠感觉到脖颈处生出寒风,不敢动弹。
即便云颐子已是垂死,但相比修真各派,他最不愿的还是与他相对。
纪眠是个很矛盾的人。
他是个小人,投机取巧、老奸巨猾。
年轻时想要拼命证明自己,却发现自己永远也追不上那几位天才,可横生事变,却让他成为最有机会接管下云行宗的人。
他设计铲除异己,手段卑劣,却也是真正处处为壮大云行宗而设身处地着想,真正对句容心怀愧疚之人。
只是那些愧疚无论如何也不抵他爱惜自己的前程与性命。
正是因为这一点,云颐子才刻意以命相逼,让世人看到他纪眠属实“无奈”。
纪眠做事素来滴水不漏,仿佛总能和和气气与任何门派势力相处,是修真中出了名的和事佬。
若能将纪眠与自己的瓜葛摘了干净,再加上纪眠曾收清儿为义女,他自然会愿意答应下来。
果然不出云颐子所料。
纪眠先是在众人面前长吁短叹,然后“十分为难”地下了血誓。
有了云行宗宗主作保,他人也自然不会再对与当年毫无纠葛的两位小辈发难。
只是他们依旧虎视眈眈,不肯退开。
——因为云颐子手中的那把百川剑。
纪眠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两步。
他了解云颐子的性子,看似淡然若水,其实执念最深。此剑乃老宗主为他所铸,他必定不会让外人得到百川。
更何况百川早已聚成剑灵,不认二主,又岂是这些宵小之辈能觊觎的。
正如纪眠猜想那般。
他还未远离人群,便突闻一道悲戚的剑鸣。
人声惊哗。
云颐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震碎了百川剑。
剑身寸寸碎裂。
鲜血自他的手臂蜿蜒淌下,顺着指尖滴落在剑柄的“百川”二字。
这把百川剑曾随当年那个天才剑修一同名动天下,享无尚荣耀,亦与他一同背负弑师叛门的骂名,沉寂于世。
百川对他而言,意义早已不只是一把普通的剑了。
云颐子垂下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