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出两丈,忽见前方雨后积水坑坑洼洼,他未及细想,已伸展臂膀,作相护势态,引她走向另一头。
乐云因他的谨小慎微而惊:“我的事,你知道?”
甘棠长眸流淌怜惜,略一颔首。
乐云淡然而笑:“我从不怕流言蜚语,但耳根清净,有助于安胎,因而未对外宣扬。”
甘棠无言以对。
反正他和姐姐人前向来不言不语,估摸着乐云也习惯了“甘护卫”的沉默。
温风摇曳绚烂榴花,红艳艳,明晃晃。
乐云纤手轻抬,柔柔拂过花骨朵,正想折一枝,甘棠抢着代劳,连带枝叶,递至她手中。
“裁笺绿,插鬓红,”她含笑接过,蓦地眸色一暗,“纵有石榴裙,不得春风力,何来动春心?”
甘棠似懂非懂,大致猜出她在自喻,又不确认藏了几层含义。
乐云摆弄榴花,小声道:“我不确定陛下为了让你多照看我,究竟透露了多少,可我……并无在他面前表现的潇洒。说是雾水姻缘,毫不在乎,纯属维护颜面之词。”
甘棠的心缓缓下沉,坠入谷底。
只听得乐云续道:“你别笑话,说实在的,我喜欢他,被他不留情面抛下,一度很不甘心。甚至考虑过,派人追随北行使节,把那人给拖回来。
“可强扭的瓜不甜,兼之皇后殿下和赵王妃都是异族人,我若再寻个异族驸马,只怕宗亲们要把我烦死。想着想着,我又想明白了,缘分已尽,何必让自己活成怨妇?通透些总是好的。”
甘棠双拳紧握,垂眸遮挡眸底涩意。
乐云抬望他,怔忪片晌,忽而笑道:“你也是。”
“……?”
“我还不知道你和晓哥儿那点事儿?”乐云似笑非笑,“逝者已矣,该怎么活就怎么活,要多精彩有多精彩。百年后泉下相见,再一一细诉,他会为你骄傲的。”
这番话,是对甘梨的肺腑之言。
所幸,她虽未能亲耳聆听,已遵循乐云的意愿,走出阴霾。
甘棠既为姐姐难过,又为她而庆幸。
在历经生离死别之前,她和那个人,至少心意互通,彼此信赖。
而他,和意中人共度良宵之后,大概到死的那一日,还得坚守其中秘密吧?
···
一如往常,喜爱动物的夏暄丝并不热衷狩猎,只在围营里露过两手箭法,便终日留守行宫,和文臣探讨政务,闲来与晴容、余目成作画。
猎场上最风光得意的,莫过于赵王夫妇和两位老当益壮的皇叔。
因余晞临调养后重上马背,一展雄姿,顺带指导小七和小风铃骑射;而夏皙和丈夫形影不离,挺着大肚子也爱往营帐中打转。
头两日,乐云犹为车马劳顿而卧床不起,待身体稍加恢复,也兴致勃勃和妹妹们散心走动。
夏暄苦劝无果,见宫内人手充足,遂派遣甘棠盯着两位怀有身孕的长公主,以免出岔子。
此举正合甘棠意,他大可名正言顺守在心上人身侧,听候差遣。
是日风和日丽,善于骑射的英武男女策马奔腾于密林间,弯弓搭箭,尽情猎取事前驱逐入围栏的野兽。
夏皙孕期厌恶血腥,拉了长姐与皇婶、郡王妃们齐聚林外溪涧边的八角亭。
衣香鬓影,谈笑风生,一派丽色融融。
亭外蔷薇枝条随风飘摇,映衬甘棠长身鹤立,岿然不动。
每每有食物呈上,皆由他逐一检查,极其细致。
众人聊得正酣畅,侍婢们捧来果酒清茶,使得他眉头一皱,摆手命人撤了。
夏皙见状失笑:“甘棠,真要管这般严?我不能喝酒饮茶,但姐姐和婶婶、嫂子们总能喝上几口吧?”
甘棠连连摇头。
他知乐云素爱美酒佳茗,孕后半滴不沾,定然憋得慌。
依照她爽朗无惧的性子,借机趁上两杯并非没可能。
哪怕醋意满满,嫉妒得发狂,他仍旧全心全意护着她,从根源上杜绝后患。
夏皙眼见他执意不允,负气道:“你仗着陛下宠你,连我们也管上了?”
乐云猜到个中缘由,笑劝:“阿皙,好端端发什么脾气?甘指挥使是怕大伙儿把你给馋到而已!”
侍婢们适时端来各式甜羹,多为消暑解渴之物,唯当中温热的核桃酪指定呈给夏皙。
乐云被分派了一碗冰镇莲子桂圆羹。
莹润浓稠的汤羹漂浮半透亮的桂圆肉、雪白的莲子瓣和红彤彤的枸杞子,教人垂涎。
正当乐云喜滋滋端起勺子,甘棠猛然记起她体热,不宜吃桂圆,当即一个箭步冲入亭,轻轻巧巧夺了她那碗甜羹。
他动作神速,从转身、上台阶、抢入、探臂……仅在眨眼之间,大伙儿未曾反应,乐云面前的玲珑雕花瓷碗已消失不见。
这一举措刻意又不敬,惊得一众贵女嘴不合拢。
乐云会意,赶在夏皙发飙前戏谑道:“甘指挥使想吃?无须客气,请用吧!”
甘棠戴着面罩,当然没法人前进食。他顺手把桂圆羹放回托盘,挑了一碗豆花,端至她跟前。
乐云美眸泛红,只舀了一勺,慢慢吞下,再未多食。
夏皙非感情细腻、观察入微,倒也瞧出姐姐一改嚣张跋扈性子,丝毫没为甘棠的唐突动怒,隐约嗅出一丁点与别不同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