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渌屏息摇头,半晌苦声劝:“爷,这事儿老爷发话不准打听,且不是咱们能插手的,何苦为这个挨打呢?”
穆庭准抄了笔山狠砸下去:“纵你一回,越发敢说了!我先扒你的皮!”
酉渌就势跪倒。
穆庭准瞪着委屈屈的小子,半日说不出话。
倞、祾密党问查之事,本来已要平复下去,谁想几日前,突然又抖落出尚台通事乐正逢与大皇子的私交信件。
通事舍人掌传令诏,参与机密,位低而权重。人被宁悦玄秘令带走,隔日家里人方知出事。
那乐正逢正是穆伯昭的六女婿,他为避嫌疑无法说话,尚台令一旦袖手,余人更别想从那匹毒狼嘴里抢肉。
侯府六小姐穆惜念娘家哭求无门,四处奔走无用,燕然度日的妇人一朝败如黄花,搂着五岁孩儿徒劳哀毁。
毕竟血亲相连,那等哭声,穆庭准听过一回就不忍心。可恨无官无职,暗自几番周旋,总无用处。
实在无法可想,最后剩下的那条路,也不得不走了。穆庭准道:“备马卓清府!”
第106章 向之所欣 大理寺卿不是人
“官中的事,我管不了。”
落在霓廊的桃叶不必扫,金风拂袭,自成风景。临水丹青人白袍逸荡,也成风景。
闲致本难得,听穆庭准说罢来意,穆澈搁笔回绝。
“良兄。”穆庭准软着声讨好,“你得圣上恩宠多矣,万事只消一句话。且此事不必惊动天听,卓清侯的面子谁人不给?只要良兄略略走动,擎制那厮,迫他把人放了就是了。”
穆温早知不中用,眼下听越说越不像,忙扯他袖子。
十一不理,灼灼望住穆澈,孩童馋糖的撒娇相。
穆澈起身扶阑,眺望明秋渡水,“允臣,我问你,那些信可是做假的?世父又为何避嫌?”
一言出口,穆庭准脸上稚气尽褪。
有些事,不是不去想,只是不愿深想。
清逸比兰的背影令他难堪,还有一丝莫名的恼火,脱口道:“父亲怕受牵连,你也怕受牵连,攸关性命之事,就比不得为皇亲办寿重要吗——”
寒凉的双指捏住他腕脉,少年余下的话音顿丧。
穆澈回过头,子温松开手,一同望着气冲冲的少年。
子温的眼底多了分冷,穆澈冲他摇头,温和如旧,“还想说什么?”
往日嬉笑耍闹,嫡亲一般,今日不知为何,迎着那双容人的眼,穆庭准只想作对。
何处风来,镇住的画纸一角振振欲飞,九江云蓝宣盛载崇山浚水,过眼成真。
如此清荡的世外净土,载不动失去丈夫的女人泣泪,少年胸臆间令人恼火的不满又浮现,如恨众生皆苦,凭甚他一人不染纤尘?
面上反沉静下来,淡笑:“当日二王禠降,出自良兄一人手笔,好大本事;如今祸水殃及自家,袖手旁观,好硬心肠。”
言毕即走。
“十一回来!”
穆温喝叫不停,瞪着他去远,转头愧疚:“哥……”
“罢了……我难道不知他?”穆澈摇摇头,瞳眸若泅开的墨色,带着些潮润与柔默,落锋便成咨嗟。
“眼下他不过心急,你别和他呛,去哄着些,免得赌气生事。”
穆温:“我倒供着他!”
知弟弟说的气话,穆澈抽出半成的水墨,扫两眼,合手团了。半晌,才道:“他们倒是姐弟,一个找到我这儿,另一个直找书庄去了。”
穆温不知这一桩,疑惑六姐去找雪姐姐顶什么?
闪念间明白过来,他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她——真是伤心糊涂了。”
穆澈漠下神色,“哪里糊涂,是精明得过了头。”
穆惜念再度找上倚南庄,没有像前几日那般下跪哭闹,端端正正地坐下,蓬发桂油梳拢,泪面薄脂浅遮,使她恢复了几分昔时侯府小姐的气度。
穆雪焉还是那一句:“妹妹,此事我无能为力。”
穆惜念没接她的话,取过婢女手捧的一个包袱,轻放几上,颤指解开。
纵横飞红割痛人眼,衬在白底缎上,极似雪簇红梅。
那却是一件中衣,一件划满伤、染满血的男子中衣。
雪焉眉心伤紧。
“听过大理寺的手段,万没想到,他受了这样重的刑……”
穆惜念字字如筛,抬起眼,两道刀光穿透雪焉身体。“姓宁的为什么送这个给我?你知不知道?”
雪焉经手再多事,神色从不见疲倦,被这个族妹不依不饶求缠几日,终于现了疲音:“到了如今,你为何以为,那个人与我仍有瓜葛?”
“姐姐何苦自欺欺人?”穆惜念直着眼冷笑,“何等阴私的人,会将受刑血衣送给家眷,难道姐姐不该比我更清楚?姓宁的这样做,无非想让我来求你,让你去求他——”
“六妹!”
“姐姐!”穆惜念泪沁血色,嘶声道:“我的男人就要死了,还有什么脸面抛不得,什么话说不得?我自知口德不修,往日颇有得罪姐姐的地方,但求看在两府的份上,看在权哥儿的份上!他才五岁呀,没了父亲,他怎么活?我们娘俩怎么活?爹爹不肯帮我,我只有指望姐姐了,姐姐若计旧怨,小妹甘愿赔罪!”
哭嚷之中,从袖里带出一把匕首,朝肩窝便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