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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menber,darling_七堇年【完结】(7)

  水含在那边慌张无助的絮叨,又带着哭腔,我发烧又耳鸣,连说的什么都听不清楚了,又懒得打断她来询问。我只有意料之中的感觉,并不奇怪,我这电话只觉得好累,弱声答应她,好。便挂掉。挂掉又怎样,麻木的蜷在被子里,过了好久才有难过的感觉,突然就哭出声来,也就一下,立刻收声,捂着被子好像决心要把自己闷死。

  祝嘉辉在这个罐头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只有抓住一片父母的感觉。我也没有想到我会为了水含一次低声向他求助。也许是脆弱不堪持,我对他说话的时候都在忐忑,自然是害怕他会拒绝。我说,嘉辉,我这边……有朋友遇到很难的事情,可不可以借我一些钱。

  祝嘉辉在那边一愣,紧接着我听到意涵难测的轻微笑声,他说,你需要多少?

  五万块就够了。

  嘉辉说,好,把帐号告诉我。其余的你放心。

  我犹豫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说谢谢--从前不知道,原来谢谢两个字果然是这么轻,有时候还比不上不要开口言谢:如果是一大笔恩。

  但我还是在最后郑重的告诉他,嘉辉,谢谢你。

  三十集的电视连续剧,两千五一集,我拿到七万五千块,到账的数额全都打给水含,等我去转账的时候,户头里多出了五万,一查才知道,嘉辉直接给了我十万。我心里一怔,说不出的动容,或许我是太容易脆弱了。

  先把钱给了水含救她的急,尽管连她人在哪里都不知道。那些天我高烧一直不退,不得不去医院输液,躺在病床上,眼前是煞白冰冷日光灯,嘈杂的声音像剧烈耳鸣,我睁眼盯着吊瓶,渐渐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我知道这不过是人世的现实一种。但那一刻我再也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凄凉的时刻。

  我梦里都在自语,说,水含,这个世界上你还有我。

  而我还有谁呢?

  低头说好,手指安静地捏着调羹,搅动红菜汤,镇定而又慵懒。

  一切都安排妥当,老同学帮我联系了最后一个剧本的版权出售,卖得的那笔钱我留了一张卡给水含。不知道她现在又在做什么事,若她还需要一点支持,我也算尽了最后的一点力。

  临走之前去找她的时候,她只是问,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我一时为这句话感到心凉,不得不说,这些日子以来,一走了之的一直都是你。你自然会有你以后的好世界,但我只想与一个人安度余生。

  那日下雪,我在别了水含默默回来的路上想着,我真的不想再担负你的生命,那些漫无边际的黑洞、破碎、孱弱、窄小,以及那些看不到光的角落,我不愿再担负你的生命了,这沉重令我无法喘息,我亦渴望着正确而简单的生活,渴望被光所抚慰……而过去所有乏善可陈的过程我亦是无怨无悔的。你这一根针锐不可当地扎进了我的生命,与我的血肉融为一体成为灵魂记忆的载质,我的活着从此多了一种不可触碰的锐痛。

  但是你不会懂。你不会懂得,我曾经有多虔诚。对于情分,我很多的是信仰。我信仰经得起考验并且在考验之后能够存活的感情。为着这一种信仰我实践了太多的牺牲,最终换取的不过是一种心情的死灭。

  9

  于是我选择忘却,在朗然的目光之中提醒自己务必要将理智延续到深夜。在决意告别的时刻,我没有给她更多,她亦没有拒绝接受。两两相对,终于是无话可说。然后结束。这是我选择的方式,所以我无可后悔。

  充满代价的年岁,以为自己心力的资本十分丰厚,所以肆意浪费。但不知道,或者说不相信人间有时可以很冷的。没有什么无怨无悔的付出牺牲,所以也没有理所当然的知恩图报。想想不过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但我只是偶尔觉得有些失望。

  我开始常常梦见水含。我一度以为日思夜梦不过是一种说法而已,不知道真的可以做这么多梦。有时侯梦见我与她相见,在安静的午后,玻璃窗旁的座位上,她问我:这么些年,你过的好吗。我忽然会为了这句话而落泪,醒来时脸上竟然是湿的。而有时侯醒来,瞬间就忘却了梦境,只知道在梦里她又来过。

  又来过了。

  去美国读戏剧的事情最终还是未果。三签都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倒霉。第一签认定我有移民倾向,拒掉。第二次遇到一个新签证官,因为不成文的规矩是新人不能推翻前一次的判决,又拒掉。最后一次我再去,一个马脸的台湾女签证官咬定我的陈述有假,经济证明不足,还是拒掉。我当即十分恼火,啪地一拍站起来:据据据,我不去了先把你据了行不行?

  出了领事馆就很恼火,人群还在排着队蜿蜒如蛇往里延伸。我苦笑了一下,转念想想也没有什么可惜,又没有钱,去了还不是受罪。在纽约读戏剧,听上去多么awesome的事情。但都不是实用的玩意儿,我没有钱。很多工读生可以起早贪黑在实验室给教授当苦力课余洗碗刷盘子照样咬着牙熬下来。可那都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精英的往事了。而今的留学生,不是拿着全奖的特优生,就是家里可以拿钞票烧壁炉的富家子弟,一串高级跑车开去上课。那种阵仗我还是不要去掺合为好。戏剧不是电子工程,不是分子生物学。我没有钱。就算读完,也想不出一个中国丫头会在那里有什么出路。难道还要想闯好莱坞?我又做不到像那么欧洲青年一样,带着一包行李四处游荡都可以靠艺术活下去。我只不过是在不切实际地想为自己的生活武装一个华丽的退避。

  我就此沉默地留了下来,像一切可笑的曾经胸怀大志的小人物。做过一场梦,醒来扣好了衬衣,面对日光,就忘记了幻觉。

  毕业要照那么多照片。我真是想着就很害怕。这么多年我已经很害怕照相,看到镜头就很恐惧。也不能接受看到影像中的自己。站在全系学生中间,摄影师不停地调整队形。学士服好臭,全是灰尘的味道,到了喊“茄子”的时侯我差点昏过去。谢天谢地终于拍完,第一个溜掉。一年一度的毕业跳蚤市场在校园拉开,从前这个季节我总是从食堂吃饭出来,走过树荫下的跳蚤市场,蹲下来挑挑拣拣,买下五块钱的《三毛全集》或者专业习题。背后的草坪上还有穿学士服拍照的四年级生??????时间不动声色退却的积习,还是这么让人不寒而栗。

  有的同学会热情拉着我问,你的书卖不卖,我帮你摆摊???我说谢谢,我的书大都扔掉了,剩下的都带回家。借着毕业,有很多同学三五成群出来吃饭、唱歌,年轻的身体喝醉了抱在一起,闭上眼睛昏睡过去,或者迷迷糊糊聊天。那已经是五月的事情了。可是我都没有什么记忆。我只记得大四那个冬天下了大雪。来北方这么久,终于看到大雪。被踩过的雪地脏得不堪入目,只有处女的雪是那么的洁净而柔软,在黑夜里呈现蓝色,如同静静海面。告别水含就是在这场雪里,在夜色里微微发蓝。那个时侯我头脑里跳出了《不夜城》的一幕。忽然很想对她说。

  水含。下雪了。

  如果翻开从前的书,还可以看到我随手写下的关于北方的诗句,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可我而今面对北方的一夜大雪,面对些许灰烬般的记忆和心情,只感到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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