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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者为王_落落【2部完结】(47)

  先前清凉油的痕迹还完完整整地摆在上面,因而油印的日期确确实实被悄然篡改了一个数字。

  我觉得啼笑皆非,匪夷所思,我愣愣地一遍遍扫着那张纸,好像自己已经无法理解那个打着圈的笔画代表了什么,说明了什么。

  “最近几天为了赶新店开幕的企划,所以智商下滑得厉害,今天早上衣服穿反了,还是到了公司才发现,刚刚躲在这门后面换的,还好今天早饭没来得及吃,不然很可能花一百块都忘了要找零头。”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絮絮地说,看得出睡意未消,嗓音像两首乐曲中间暂息的钢琴,却还在空气里撩着细细的震动,有些几乎钻进了我的呼吸,“真的很抱歉……”

  “可是……我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没有接啊……”

  “说到这个就更抱歉……那天跟朋友去游泳了,手机锁在更衣室里……所以,等我离开的时候已经没电,关机了。”马赛抵住电梯的内墙,他佝偻一些,肩膀斜出疲倦的性感,“希望你不要生气。”

  可我生气了。我甚至是愤怒了。用不了一秒,我整张脸变得通红。

  我看见那个夜晚坐在剧场中的自己,宛如荒野中的猎人,走向一片象骨的坟场。那天所有乱七八糟、连篇累牍的心理——我多么憎恶自己,可怜自己,唾弃自己,它们已经寄宿了我的皮肤和血液,要拔走就是连根。我憎恶自己太过当真,可怜自己太过当真,唾弃自己太过当真。可原来,我的这些憎恶、可怜、唾弃,也是一样的自我意识过剩。对马赛来说,它真的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大事啊。他看错了戏票,和朋友出去玩耍,手机不在身边,仅仅如此,不过是这样,可以理解,很顺理成章,他觉得抱歉,也是合理又合适的抱歉,所以,我有必要那么大费周章地拷问自己吗?我有必要看得那么重吗?我原来还是不死心对吗?我嘴上说着要看淡,看淡,“快”字也别加了,“三十岁”的人了,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次不凑巧的错过罢了,但是我,像即将过冬的动物那样,储存所有可能的粮食,把它们一件一件丢上天平。

  我连“有球赛可看”都许可了啊。

  我觉得“有球赛可看”都比“爱情”这个词语要可靠了啊。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记得吗?”我的食指像锁扣一样紧缩起来,“要打你的电话,原来那么难啊?有那么难?”

  “真的不好意思……”

  “不是……这个……”我记得那个化学或是物理现象,在充满了尘屑的密闭空间里,一点儿火星照样引发巨大的爆炸,“你不能上一点儿心吗?还是说,你觉得根本也没有上心的必要,没有认真的必要是吗?”

  他有些察觉我的反应超出他的意料:“……不是认真不认真的问题……”

  “很难吗?在你看来?”我打断了他,“你是根本没有这种念头,你没有这根神经吧?你觉得,只是这个女人多了一张戏票,她浪费也是浪费,所以找你去看,可终究只是一场话剧罢了,又怎样呢?哪怕是错过,也只是错过罢了,你觉得对不起,我相信你是真的在抱歉,可是——我觉得我真是十足的傻逼。”

  “盛姐……”

  “我真的……怎么会那么蠢?”有东西从我的眼睛里冒了出来,一路滑到下巴,停一停,才掉下去,“我没救了。”

  不能哭,我知道,太丢脸,太丢脸。但我始终无法完全地控制身体的每个部分吧,我控制不了自己胡思乱想的大脑,控制不了自己为所欲为的心,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泪腺。我捂着脸,眼泪不断地从每条缝隙中渗出来。

  “不会……不是的。盛姐,我真的没想到……”马赛迟疑着,但他还是将双手搭上我的肩膀,“……很抱歉……”

  永远不可能彻底根除它们了,不论多少次撕碎它们的翅膀,它们是落在盐晶上也能生根的种子——我自己心里,对爱情的向往,是它点燃了,它是见到火就要扑的,它是能够直接穿越我的身体的,我根本无从阻拦。

  第九回

  割腕是痛断臂也是痛,

  后者就被人称为壮士呢。

  失败一定是可怕的,糟糕的,

  让人恨不得挖个地洞钻到地球另一面的——不过,又怎样呢,

  它的效力仅止于此了吧,要是仔细想想,

  也不过如此的水平啊。

  这个人,脸圆圆的,两条辫子,一排齐刘海——她总说自己额头太高,每次大风天就有露馅的忐忑,可她还是漂亮的姑娘,她在这条弄堂里被人叫作“3号楼里那个‘黑里俏’”。她的皮肤咖啡色,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尽管她的脾气比这种动物犟得多,但外人不知道,他们还排着队地想着要给她说个对象哪,原来有那么多人一直偷偷地喜欢她。他们中的一个,起初只是顺路来领一袋黄糖而已,可他站在门前却有些六神无主了。他想这个姑娘真漂亮,或许他的用语更朴实,这个女同志挺好看。这时他刚刚回到城里,他原先是个伐木工,眼下走进了纺织厂。纺织厂里80%都是女工。有长得好看的么?当然有,鹅蛋脸,双眼皮,白皮肤的一个两个没准儿还有第三个,可她们的“好看”都是形容词,不像她的“好看”是动词,一直在他胸口莽撞地跳。他辗转打听那个姑娘有对象吗,好像有?啊?真的吗?什么?不确定?好像又没有?倒是给个准头呀。终于他得到一个欢喜的答案,他回家便给对方写信了,而用“同志”做抬头的信,后面的内容像涤纶长裤上熨出的两条线一样正派又拘谨,可尽管是这样僵硬的开场,他却收到了回信,同样以“同志”相称,一通就是两年。他们谈论自己所爱的文学作品,她摘录了艾略特的诗,他给她寄自己最爱的《牛虻》,原来即便始终顶着“同志”的称呼,他们也能谈论那么纯真的内容啊。最后那姑娘在春节前糊了整整3000个信封,赚了190元外快,自己再贴了90块,280块给他买了件皮夹克,送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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