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云昭屏住了呼吸,人真怪,明明头脑那么小,那么小的地方里却可以盛装如此多的回忆。
他一直都在脑子里,一想起,像海水漫上身,总要剧烈地淹个几次才退潮,“真的没生病吗?这么瘦。”
陆时城眼睫一垂,漫不经心地笑:“忙工作,你又不在身边自然就瘦了。”
他倾身,像是认真看灶膛里的火,燃得正旺,脸一靠近立刻别舔得热。
沉默了那么会儿,云昭柔声开口:“陆时城,你跟我说说那个女孩子好吗?”
他一愣,是瞬间明白她口中的人。
禁忌多年的一个名字。
又是眼前人的名字。
陆时城也续柴,他低眸,火光映出瞳仁里的火苗:“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你不想说?”
他默然片刻,回答她:“不是,我不想你误会。”
两人的手无意碰上。
“如果,我不叫云昭……”她的心,忽就浩浩如天,没有了边界。
陆时城抬头,望向她:“其实,我们第一次见,你不知道。是六月,你那天穿着连衣裙,头发不知沾了什么东西,拿我车窗当镜子。当时,我在车里,看见你就跟了下去,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云昭怔住,她迷惑而纯真的眼里,像懵懂:“不是因为名字吗?”
陆时城伸手摸她鬓角,空气干燥:“要我说实话?不是,可好像也是,我知道你名字的时候很震惊,无法形容。那时,我心里一直想着她,可她不在了,我不知道遇见你意味着什么。”
“她是什么样儿的?”云昭垂下眼睫,站起身,先冲了杯桂花茶。
他似在思忖,等她再坐下,终开口说:“她呢,是我们那届成绩最好的女孩子,一直考年级第一。她不爱说话,人很内向,我们之间也没有过任何交流。一开始,我是因为考不过她注意到她,再后来,其实,”陆时城心里幽幽暗暗的,那段往事,真的太过久远。
“其实,我们碰面的次数都很少,她在隔壁班级。有时候,巧合了,我会在她靠窗的位置那看到她,匆匆一眼,我总想见她,可真的有机会见到了,我却没一个字要跟她说的。她主动跟我说话,我其实心里十分高兴,但我那时候不知道在矜持什么,不曾回应她一个字。让她误以为我很讨厌她,她不知道,直到她离开人世,也不知道我整个高中时代,只喜欢她。”
说到她的死,陆时城知道死就是幻灭,什么不剩,再努力想那里头剩点什么,可不存在的。
云昭心里酸楚,他的少年时代是什么模样?他青涩如许的少年时代,原来,也曾小心翼翼像掩盖秘密一样喜欢过一个少女。
因为他曾是少年,所以那个女孩子才是独一无二的少女。
“她呢?我猜她是喜欢你的。”云昭温言低语。
细枝断在手里,陆时城把它丢进灶膛,没说话,只是轻轻颔首。
云昭便也不再说话。
锅里的水煮沸,她掀开盖子,舀进暖水瓶。
随后,把桂花茶端给他。
一缕香郁入口,陆时城放下,抬手去拉她手腕:“昭昭。”
云昭复又坐下,两人挨的近,一时间空气里只有桂花香流动。
“你既然问了,我不想瞒你什么。她很好,是个好姑娘,说到底是因为我而死,一生不幸,不曾被人爱护。刚得知她死亡真相时,我确实很痛苦,但现在这些都已经过去,我想开始新的生活,不是跟别人,是跟你,种种错误,都在我。我希望你能一点点原谅我,真正放下心结我们一起走下去,生命仅此一次,我不愿意虚度。”
所以,他一遍又一遍寻找着她。
云昭心软得要化掉。
两人膝头相碰,他胳膊肘支在上面,双手伸出,握住她的:“这世界上,我们的肉身最珍重贵重,一切都依托着生命本身。否则,谈什么都是虚妄的,你走后,我想过只要我们都活着,我就得努力重新跟你在一起。你活着,我也活着,这是最重要的。”
火光如此温暖,一直续着,云昭怔怔看着他的眼,眉目清扬。忽然,倾身过去含住他干燥温热的唇。
两人吻许久。
忽然,云昭余光觑见豆豆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门口看,她忍不住笑,推开陆时城。
热水放好,两人在一个脚盆里一起洗脚。云昭细白的脚丫子时不时踩他,一动一动的,热水咕咕地挤泡。
里头放了成包晒干的艾叶。
一股草药清香。
泡到两人脚心发热,红红的,云昭脸也就红了:“你的水盆新买的,牙刷什么的都放好了,你先洗。”
条件简陋,别有温馨,比如热气从水盆里缓缓地上升,皂香氤氲,凉的风被挡在窗外。
等云昭洗好回来,他人在自己床上坐着,两腿相盘。
“你怎么在这儿?说好休息的。”云昭额发洗脸时被打湿,一张脸,干净通透,眼睛格外亮。
“说说话儿。”他笑。
云昭蹬掉拖鞋上了床,靠墙坐着,陆时城便躺下枕在她膝头,懒懒散散,轻吁了声。
屋里只开着台灯,窗下纺织娘叫的欢,夜晚静谧。
云昭低头,把头发别到耳后,什么也没说手放他太阳穴那轻轻揉了起来,陆时城阖上眼,心从没有像外面夜色这样静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