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既选了八哥,便不惧将来。他胜,我俯首为臣,他败,我与之同归。”
胤祺自知劝不动,又想劝一劝展念,“玖妹妹,你素来拎得清。”
“自然。”展念扬起笑意,“世上的路,选了,便只能往前,怎还能退回去,宛如从未走过一般?倒是胤祺哥哥关心则乱,拎不清呢。”
胤祺怔然良久,“虽早知答案,然而见你二人身陷罗网,终归无法袖手……罢了,是我多此一举了。”
展念目送他叹息摇首,拂袖而去,心间很是五味杂陈。胤祺这样的性格,竟能主动登门,谈及朝堂中事,可见眼下危局,已到了何种地步。她走上前,与胤禟并肩立于小榭,胤禟牵住她的手,“阿念,你怕么?”
“你选八爷,我选你。”
展念深情款款的目光尚未收回,弘旷便急匆匆跑来,“阿玛!姨娘!五妹妹在账房不肯走,秦管家好说歹说了半日,实在没法子,让我赶紧来搬救兵。”
展念连忙整理好表情,“她不是去齐眉客栈了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世扬兄说,他本与五妹妹打赌,估算府上一年开支,各自算好,便来找秦管家求证,谁知五妹妹瞧着瞧着,忽然就伤心了,闷在账房里,什么话都不讲。”
“赵世扬。”胤禟冷哼,“又是他。”
弘旷面露期待,“阿玛终于要收拾世扬兄了吗!”
胤禟看了他一眼。
弘旷一个哆嗦,抬腿便溜,“额娘等我吃饭呢,不孝子先行告退。”
展念跟着胤禟向账房走,忍不住啧啧称奇,“小言这崽,不愧是你女儿啊。三四岁的时候,成天学府里人说话,多少方言无师自通,还头头是道给你总结什么发音、什么遣词造句,好容易拉扯大,又成天往齐恒白月那里跑,非要看人家算账做生意。”
胤禟再次冷哼,“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展念正色看他,“三十多的人,能不能稳重一点?”
“她七岁了。”
展念莞尔,“怎么,七岁便要授受不亲了?真论起来,弘旷他们,不也与小言男女有别,可平日玩闹,你何曾干涉半分,说白了,你就是不待见世扬。小孩子脾气相投,关系近些,寻常得很,我七岁的时候,周围不知多少男孩子,连递情书的都……”话至一半,展念忽觉哪里不对,急转直下地住了口。
“一个两个,便气我罢。”
“九爷,妾知错。”
“何处错?”
“没能生下一个像我的女儿。”
“……”
谈笑着已至账房,秦管家颇为不安地立在外头,“赵公子也在里间呢。”
展念颔首一笑,“没事,您先去忙罢。”
账房的门半开着,展念蹑手蹑脚靠近,胤禟一把拽住她,皱眉问:“你偷听女儿的壁角?”
展念诚恳地抬眸,“我只是想学习,世扬每次怎么把愿言哄好的?”
胤禟默然片刻,比她先一步偷听去了。
愿言攥着一本账簿蜷缩而坐,赵世扬看了半晌,并不说话,只在她身旁坐下,如出一辙的姿势,如出一辙的沉默。两个孩子僵持良久,始终闷闷的愿言开了口,“你做什么?”
“你又在做什么?”
愿言别过脸,“奇奇怪怪。”
赵世扬叹了一口气,“言妹妹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世扬哥哥笨死了。”
“是啊,如英姐姐远嫁以后,言妹妹难过,我可没救兵搬了。”
“……”
赵世扬翻了翻案头的账簿,“如英姐姐最厌烦这些,每每都不肯碰,说是学了管家算账,便只能做小院子里的黄脸婆,可巧,皇帝让她嫁到蒙古去了。”
愿言红着眼睛不说话。
“如英姐姐一直说,想去一个无边无际的地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厄鲁特旗远是远了些,可听说那个郡王很是喜欢姐姐,言妹妹反倒不开心呢?”
展念终于悟了,愿言此番突如其来的情绪,皆因睹物思人之故,看到账簿,便想起远嫁的如英,那是她小小人生的第一场离别,自是刻骨铭心。
愿言哭了,“英姐姐那么好,他敢不喜欢!”
“我爹说了,总会有离去的人,也总会有陪伴的人,言妹妹,不要怕,笨死了的世扬哥哥还没走呢。”
愿言埋着头,“不许走。”
赵世扬走到愿言面前,伸出小拇指,笑道:“拉勾。”
“嗯。”
展念在胤禟即将发作之前,连推带搡将他扯走,“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胤禟微微眯起眼,“阿念。”
“怎么?”
“引狼入室。”
“你默许世扬随意出入,默许他与弘晸他们一同读书,甚至教他经商之道,难道不是存了私心么?”
胤禟淡淡瞥她一眼,每回见到那个飞扬恣意的孩子,也许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眼底下意识露出的怅然和欣悦。往往,瞧着瞧着,她便会开始走神,仿佛透过他,看见了从前的一位故人,和那位故人本该拥有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