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
“今早上,何姐姐查看房子塌陷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她一共需要几个帮手?”
“没有啊。”
“那就怪了。你想想看,方才杨大哥是什么说的?”
李琼一回想,这才发现不对:“他直接就说,五个工匠,都是实在人,对饭菜不怎么挑拣……”
“那他是如何知道的呢?”
李琼眨眨眼:“我没想过。”
陶承安一面思索,一面慢慢道来:
“按一般道理来讲,杨大哥必定在近期见过这群工匠,才会笃定她们的人数,也对性情有些了解。
“可是,你和我说了,何姐姐很久没有买过梁木和修房子的材料,拿不准市价,还要问问帮手们的报价。这村里只有她一个木匠,可见至少在她回村的大半年来,都没有乡亲整修房子,不用她聚集别的工匠来共事。
“村里没有这个机会,杨大哥是从何处了解这群工匠的?
“若说他是本地人,这事倒也不奇怪。只是他一看就知是外来的,气质又和这个小山村格格不入,怎么会和周围的工匠们这么熟悉呢?
“真真,这位杨大哥,究竟是做什么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名侦探宁宁:这个小山村,究竟还藏着多少神秘的人和事?
淡定的真真:是你自己太紧张了,看什么都奇怪。这不就是个普通的小村子吗?
宁宁:我看我们对于普通的定义有点误解。
真真:摊手手。
第39章 方寸桃李花7
李琼随着陶承安说的,渐渐皱起了眉。
“杨大哥既然住在这里,那就是这村里的自家人。他不就是帮人做些杂活,打零工来度日而已吗?你不要瞎猜……”
“我看,你这个神色,分明是在隐瞒什么。”
两人说话间,已经进了学堂院子,上了门闩,又一起待在陶承安住的厢房里。
“真真,我不是觉得他像个坏人,而是这事蹊跷,我有点好奇,就想弄个清楚。”
李琼想了想,不太情愿地道:“若非要说清楚,只怕不好听,你也不爱听。”
“你就说嘛。”
李琼垂着头,低声道:“杨大哥他……从前是在烟花之地讨生活的。”
陶承安一惊:“那不是……”
在他的习惯里,还搁着一句“烟花女子”未曾消弭,面对一个男人被这样描述,他听了着实不习惯。
“我就说嘛,你们世家子弟,必定听不惯这些。”
“哪里,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你再讲。”
李琼又讲了下去。
“杨大哥对我娘讲过,他早已记不得自己是哪里人氏,如何流落在那个境地的。后来长成少年,为了不出卖尊严,他就拼命地干活,以为做一个勤快的帮工,就可以摆脱任人揉捏的命运。
“可是,他们那种地方,哪有这样的好事?到最终也未能如愿,还是得梳了头。”
“梳头……是做什么?”陶承安直觉,那不是一句好话。
“唉,就……那样了嘛。”李琼含混地略过,赶紧往下讲,“过不多时,有个外地行商看中了他,把他赎出来充了个外室。又不多时,那行商的岳母知道了这事,从外地追过来,又闹又打的,险些要了他的命,还要商人再把他发卖回欢场。他这才借着那商人的一点怜悯,要到一纸放良仆的手札,归回自由身。
“后来,他只推说自己是个鳏夫,要北上投亲,一路打着零工支持生活,走走停停到这小村里,才落了脚。只因他不懂公文往来,便来向我娘请教,我娘帮忙给他落了户,这才知道他的来历。
“村里其她人,都以为他是投亲不遇才落定在这里的鳏夫,你今知道了,可不许再对任何人提起了。”
“嗯,你放心。”
陶承安漫应一句。
这个故事是个沉重的提醒,让他蓦然认清了现实——他已经从那个以男子为尊的北方国境,来到了处境颠倒的邻国。
故国战败,已是定局。许多风物习俗,已经被颠覆和扭转了。或者,已经有年纪更小的孩子,已经适应了新的世俗规则。
可他这样的呢?
先前二十几年的日子还留在心里,一时从云端落入尘泥,再也没有施展开手脚的机会了。
尽管他面上笑呵呵的,但心里,依然说服不了自己顺应改变,更不可能愉快地去接受这些前所未有的约束。
他选择在这边远山乡停住脚步,不愿到城市里去,也是因为农家清贫淳朴,并不谨遵礼教,才能让他藏起自己那些背井离乡,处境流离的痛苦。
在这个层面上,他完全能理解杨秀的决定。
粗茶淡饭,隐匿行踪,好像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才能交换到那本该是天经地义的自由。
他们万分不想。
却不得不这样做。
李琼看着他默默发呆,轻轻笑了笑,道:“你不要难过,这都是旧事了。如今杨大哥手脚勤快是出了名的,浆洗衣衫、家宴帮厨、种地、收割,他都能做,和村里人很和睦的。”
陶承安诚心诚意地感慨:“这个小村子真的不错,让人的心可以落下来生了根。明明只待了一日夜,却好似我从来就该在这里。我想,我也要专心授课,不再去想那些回不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