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绵延如银丝般悬垂的雨幕无声无息地坠落人间,空气中霎时氤氲开来一阵清新温凉的湿意, 云影浮动之间, 愈发生起几分瓢泼之意的雨势肆无忌惮地自天边倾压而下,瞬息之间,万里晴空便似是骤然变了脸色,无端显出几分狰狞可怖。
几乎是同时, 温萝便感到眼前虹光一闪,尚未来得及落在发丝间的雨水登时被什么看不见的隔膜尽数挥落在地。
顾光霁正负手站在她身侧两步之处, 双手后负, 神色似是也恢复了大半往日的冷静, 眸底可怖的猩红之色渐次褪去, 仅余一片冷然的沉静, 仿佛方才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道在普通不过的插曲。
他并未抬手动作,可对于大乘期剑修而言,隔空凝化剑意已是家常便饭般轻而易举之事。
然而, 他的视线却僵硬地掠过她耳畔飞扬的青丝, 若有似无地落在她另一侧那道绛紫色的身影之上。
温萝心头一跳,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侧过脸望去。紫衣男人静静站在漫天雨幕之中, 向来令人无奈的近乎变态的洁癖却在这一刻陡然悄无声息地消弭。他淡淡收回轻点向温萝身侧的指尖, 任由淋漓淅沥的雨珠一滴一滴砸落在发顶金冠之上, 绽开一朵又一朵剔透的水花,复又无声地湮没在湿润的空气之中。
细细密密的雨势不消片刻便将他整个身体迅速地濡湿, 华贵繁复的绛紫色长袍被一片又一片不规则的澜痕浸染成几近发乌的浓重色泽,冰冷的雨水浸透他满头墨发,略显狼狈的粘连在他俊逸精致的脸廓之上。
见她望了过来,墨修然似是被烧滚的开水兜头淋下一般,登时下意识挪开了视线,在原地挣扎了片刻,才缓缓回眸对上她凝视他的目光,嗓音微哑,却异常笃定:“师姐,让我随你去吧。”
经历了瞬息之间一连串的变故之后,温萝此刻竟破天荒称得上心如止水。
她只觉得周身空气干燥得过分,呼吸之时甚至能够感受到鼻腔之中细微的疼痛,仿佛下一秒顽强拮抗的脆弱的毛细血管便要缴械投降,让她登时流出鼻血来。
太干了。
顾光霁随意念而动的剑意在她身周凝成的防御结界多半走的是物理防御的路子,似是一张透着空隙的单向薄膜,雨水无法自外向内沾染到她的身体,可她却能够畅通无阻地透过这道结界呼吸外界的空气。
不过,这道防御结界似乎存在着一定的过滤效果,吸入鼻腔的空气多少减淡了几分冰冷的湿气,与平日晴朗的天气之中清新的感触一般无二。
然而,若是再叠加一个走化学防御路线的避雨诀,迎接她的便不是恰到好处的受用,而是宛若漫步撒哈拉沙漠戈壁一般的干燥和崩溃。
先前在藏月门中替墨修然重铸灼华剑之时,她就曾目睹他在雨中漫步独行却连发梢都未浸湿半分的风姿。那时她心下不过感慨了两句,顺理成章地将避雨诀理解成了严丝合缝紧贴身体的另类防御结界。
今日亲身经历,她才知道当初的自己究竟有多天真。
避雨诀似是一种仙侠背景之下的抽真空高科技,无时不刻不自发地吸收她身侧零星的湿意与水汽,置身其中,竟有一种在方寸大小的密闭空间之中把暖气开到最大的燥热之感。
与顾光霁以剑意凝成的防护罩两相结合起来,如影随形的,便是她几乎想要兜头淋下一桶冰水的冲动。
温萝欲哭无泪。
她以为女海王的生活应当像女王一般养尊处优、处处被照顾得妥帖得当,可没人告诉过她,事实竟然是这么令人尴尬的局面啊!
掩饰性地抬起指尖在鼻尖摩挲了下,温萝面上正色道:“南门星性情阴晴不定,若是你们与我一同前往,极有可能触怒他哪一条敏感神经,让他误以为我们有意逼迫他低头行事。此事无需再议,我一人赶去即可。”
开玩笑,若是让南门星发现她身边这两位对她的状态如此怪异,难保他不会脑洞大开地想出什么她不愿让他得知的真相。
他可是唯一一个能够保证她被扣得差不多奖金的前任攻略对象了。
更何况,她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南门星当初同意加入傲天盟真正的目的,绝非单纯地有意助她一臂之力,战败铭渊,屠戮天族。更多的,必然是依旧死性不改地觊觎着她绝佳的躯体,以复活姜芊。
虽然这一趟若是她独身前往,多半危机四伏不能一帆风顺,但俗话说得好,危险总是与机遇并存的。
南门星向来吃软不吃硬,与其带着还未将修罗场彻底理清的顾光霁和墨修然一同强迫他出手相助,倒不如以己为诱饵,勾引他主动上钩。横竖她如今身边有两名现成的保镖,只要确保性命无虞,哪怕在刀尖上行走玩一些骚操作,倒也不失为一种极佳的办法。
思及此,她向墨修然身侧踱了两步,正欲开口问他是否可以为她绘制些传送阵,便见他不自觉足尖轻挪,向后撤了半步。见她面上似是划过一闪即逝的讶异,墨修然勉强扯了扯唇角,轻声道:“会冷。”
只一个瞬息的怔愣,温萝心下便登时了然了他短短两字的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