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湿冷的雨水,寒意自肌理悄无声息地蔓延传递直渗入四肢百骸,如今就连呼出的气息都似是冷的。
他怕她与他靠得太近,会受到他身上难以掩盖的寒意侵扰。哪怕他心知肚明,他亲手掐诀为她安然创造的无风无雨的世界,是多么的暖融又干净。
分明不该是这种状况。
在墨修然眼中,尽管曾经相处交往之时并未明言,可他们之间早已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可同生共死的亲密之人。然而方才短短的时候,他却亲眼目睹她与顾光霁和柏己私交甚密,这于他而言,无疑是一种狐疑之下难以辩驳的无声背叛。
然而,尽管如此,他却依旧不知缘由地刻意忽略了这一点,甚至不惜将被这猝不及防的真相寸寸击碎的心混着血沫一同咽回腹中,只倔强地让她带上他。
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起她的离开更加令他无法承受的重量。
实际上,墨修然此刻更加无法原谅的人,恰恰是自己。
难以言明的痛楚在血液之中肆意奔流滚动,分明是一种比起这百年来的寂寥寒凉更痛苦的折磨,他却只得无奈地苦笑着张开胸怀,尽数将这上天赐予他的变数与苦楚以一种极为放任的姿态包裹。
说到底,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她?
是曾经的他固执地坚守着心底那一份如今看来再可笑不过的尊严与脸面,自始至终从未清清楚楚地向她表明心意,倔强地、可笑地计划着往后,却从未想过或许明日便是诀别。
师姐以死相救之时,并不知晓他少年时心下对她难以启齿的羞赧与情思。
是他的错。她合该如此。
甚至,他更加无法原谅自己,在上天恩赐他第二次补救的机遇之时,却又眼盲心盲地与冥冥之中的相遇擦肩而过。
师姐是怨他的吧?或许,她还会恶心他,这百年来竟将她的模样一笔一笔亲手书刻成傀儡,夜以继日地共处一室。
如今的他,只求能够陪在她身边。
温萝轻叹了口气,假装并未察觉他心下不自觉横生的卑末与情怯,状似无意地岔开话题道:“此行的确凶险,不知你可有空间阵法可以交予我防身?”
墨修然恍然回神,只见她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眸正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眼底眸光潋滟如柔波般层层叠叠荡漾开来,是令人心悸的熟悉。
他向来拒绝不了她的要求。
一阵金灿虹光闪动,他掌心便出现了两枚乍一眼看去一般无二的卷轴,左边一枚以金色锦缎系紧,另一枚则以雪白绸缎封存。
墨修然视线落在左侧:“这便是空间阵法卷轴,若遇到险情,师姐只需以灵力催动其中阵法便可到达……我身边。”
温萝若有所思地点头:“另一个呢?”
“这是召唤阵法。”墨修然挪开视线,“召唤阵法通常分为两卷,以两名修士分别持有,任意一方催动阵法之时,另一方都可受到感应,瞬息之间可达千里之外。”
温萝了然地点头。
很显然,另一卷必然在墨修然手中。
如此看来,墨修然便并未给她留下什么过分宽广的选择余地,横竖都是寻求他的帮助,只不过一个先打再跑,一个先跑再打,本质上并无过多差异。
正欲随手挑一枚放入储物袋中保管好,斜地里却陡然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住了那枚以雪白绢带系紧的卷轴,云袖与绢带相互映衬着,无端显出几分相配与皎月般的清冷高华。
温萝呼吸一滞。
不是吧不是吧,顾光霁这是要跟她玩什么极限二选一的游戏么?!
许是无情道心彻底崩碎的真相已在在场三人眼中不言而明,此刻的顾光霁虽说依旧一袭不染白衣,面容淡漠冰寒,可抬起的眸底却似是涌动着什么暗色的思绪。
他若有似无地扬了扬唇,对上墨修然沉凝的视线,声线是一如既往的疏寒,隐约却似是蕴着什么侵略与强硬:“将另一卷交给她。”
温萝:瞳-孔-地-震。
下意识延续着缪馨儿与他相处时培养出的习惯,温萝抬手揪住他于空气之中浮动荡漾的袖摆轻轻晃了晃,蹙眉不赞同地望着他。
顾光霁却只是淡淡垂了垂眼睫,意味不明地注视她片刻,便一言不发地再次抬眸,不偏不倚地望向墨修然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
那一夜黯淡的月色之下,容颜昳丽的女人面色比起苍梧的雪还要苍白,像是一朵在暗夜之中即将无声凋零的玫瑰。她唇畔染着似乎永远流不完的鲜血,分明该是痛极,神情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安抚。
她专注凝视着他断断续续吐出的字眼,在这一刻疯也似的在他脑海之中旋转。
能够平静地站在这里,已经几乎耗光他此生所有的克制和隐忍。
这显而易见的事实之中仍旧存在令人辨不清的怪异之处。
譬如,馨儿分明是与他同岁之人,为何能够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她究竟是一字不差地预知了后世会发生的一切,还是原本便知晓四百年后将会转生成为殷和玉,复又与墨修然坠入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