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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2青山遮不住_晓渠【完结】(23)

  仰恩这才发现双手都上了夹板样的东西,不能移动,只好任崇学喂他一口一口喝稀饭,吞咽时困难重重,力气稍微大一点就会扯到伤口,疼得他弓着身子不能说话。于是糙糙喝了几口,便顾不得肚子还又空又饿,不肯继续吃了。崇学见他疼得白了脸,也不忍心bī他,却变魔术般变出一颗糖果,塞进仰恩嘴里。

  仰恩向里缩了缩,示意崇学也躺下来,这人qiáng装出一副jīng力充沛的模样日夜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眼神里却掩藏不住身体的疲惫。崇学没推拒,合衣躺在仰恩的身边,也不怎么说话,只看着那一盏晃来晃去的桔色小灯,象是看电影时正片上映前,剧场里暗下来,等光线再亮起的时候,已经是故事的开始。

  那盏晃悠悠的小灯,引导着两人在黑暗里慢慢摸索,时光在试探中,回到从前,北平的那个夜晚,两人也曾如此亲密却纯粹地近距离躺在一起,只是此时,彼时,却又是这般迥乎不同,兜兜转转这许多年,物是人非,变了多少?没变的,又是多少?

  “觉得陌生。”崇学的声音在黑暗里,与面对着他聆听时,显得有些不同,“刚刚看到你的刹那,不敢相信是不是真的见到了你。然后又怕你变了,不再是三年前的仰恩,不知如何再与你相处。”

  “所以碰我也会觉得尴尬?”

  “有点儿,”崇学诚实地坦白,又qíng不自禁地提起从前,“可能是我认识你那会儿,你很小,感觉每次看见你,都跟上次不一样。然后你跟尚文出国,回来的时候,是真的没认出你来,觉得尚文领回来的是完全另外的一个人。所以我在船上等你的时候就想,三年了,也许你又变了也不一定。”

  “二十六七的人,还怎么变?”仰恩说着笑了,“你的话怎么好象比以前多了?”

  “当初传出消息,说你已经遇害了。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在武汉,正要从那里飞回重庆待命。有那么很长的一段空白,感到那么多命令和任务,都没什么意义,想不出自己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只觉得遗憾,自己笨笨的一张嘴,要跟你说的,都没说过。”

  要怎么跟你说?世界有一瞬间是全无意义,要那么反复地说服自己消息是假的,是不可靠的,不要去相信。崇学转过身,面对上仰恩明亮的眼睛,他挺拔的小鼻子,有些发gān的嘴唇,这不是十年前那个弱不经风的富家孩童,不是那过早成熟,喝醉时会透露出哀愁的十八九岁少年。

  面前这个紧紧依靠着自己的人,是个用生命捍卫信仰和坚持的男人,他为了家族的事业,死心塌地留在上海与敌人周旋,因为尚文入狱受刑,因为自己被侮rǔ诋毁,可他坚韧不拔地挺过来了,为了一个名字,为了一句话,从那么多艰难中挺过来了。

  嘴唇无意地碰在一起,有些gān,崇学伸舌滋润着仰恩的唇,温柔地含进嘴里,轻轻吮吸。

  “你很了不起,仰恩,很了不起。”

  象微风chuī过水面,撩掀起阵阵波纹,吻轻柔如梦,轻飘飘地来,轻飘飘地去,仰恩沉浸在那久违的呼吸和味道的环绕里:“我只是,幸运而已。”

  两人相拥而眠,睡得都不安稳。仰恩是因为伤口一直不消停,崇学也不敢放松警惕,但辗转反侧中发现对方就在身边,又觉得很踏实,夜里结伴去方便时,看见甲板的栏杆间的一条窄窄的夜空,仰恩竟也兴奋了半天。

  按时有人送饭菜过来,主要还是崇学一个人吃,仰恩跟着象征xing地吃两口,依旧不多食。医生过来换药打针,见仰恩微笑跟他道谢,有些惊讶他的jīng神状态保持这般好,心里不禁为这年轻人惊人的生命力赞叹。

  到了第二天晚上,仰恩的烧已经退了,自己也能靠着墙坐上好一会儿,船行中,很难保持正常的作息时间,崇学小心地计算,争取让仰恩每隔三四个小时休息一会儿,哪怕闭目养神也好,清醒的时候,偶尔也聊聊天,谈到三年里各自的生活,崇学依旧没有告诉仰恩玉书去世的消息,反正乱世分散很正常,还是让他以为玉书依旧好好地活在人海之中吧!

  仰恩为着忽然偷来一样,平静的海上生活感动着,虽然一整天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什么话,这种静静地靠着彼此的安宁,毕竟是三年没有享受过,如今,那种初初相逢时的陌生和尴尬慢慢适应,长久分离的鸿沟正在这日夜相伴中悄悄地愈合着,两人开始找回分离前的感觉,心灵深处埋藏的独送给对方的关爱,开始在微小的细节里,不停地跳显出来。

  “怕你骂我,”仰恩靠着崇学坐了好一会儿了,“肯定会说我自作主张,才惹来这么多麻烦。”

  “真奇怪了,怕挨骂的人都比较乖,怎么你害怕,主意还那么大的?”

  “我是认真的,”仰恩说,“你不会怪我,帮尚文的事没跟你说吧?”

  “怎么怪?你那脾气秉xing,跟尚文在一个城市里,不帮他我才会觉得奇怪。你若真能铁石心肠,也不是我认识的那肖仰恩了。你自己把握,不是跟他纠缠不清就好。”

  “纠缠什么?他有他的生活他的家庭,我有我的。”

  “哦?是么?”崇学难得调侃仰恩,“你的家庭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

  仰恩斜视着他,眯fèng着眼睛好象要把眼前的人看个清楚,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我手上可握着某人的一辈子!”

  那一夜,仰恩睡得挺好,比先前睡得沉,还梦见chūn天到了,一片片雪白的梨花开得铺天盖地,看上去又象是隆冬,天地间覆盖着无休无止的雪。都说梦是没有颜色,也没有味道,所以也很难去判断,究竟是chūn是冬,仰恩心里是愿意相信chūn天,总是比较象好运跟重生吧?睡得迷登登的,却给人摇醒。

  “来!看看外面。”

  所住的船舱的一角本来有个排气扇,却给崇学不知怎么弄停了,透过排气扇的空隙可以看见外面的海天一色,船向西行,他们在船尾,看的却是东方,本来很难辨认的一片深色混沌,也在远远的天海一线处,渐渐扩大了一片浅色,那是即将要到来的黎明,是太阳就要升起的方向。

  仰恩觉得头脑中的睡意没了,这两天闷在不见天日的船舱里,整个人都开始糊涂,忽然见了这么清秀新鲜的晨光,竟是qíng不自禁地出声笑了。崇学站在他的身后,脸稍微侧着,可以看见仰恩幸福的容颜,微笑的侧脸,也从他秀丽的眼目中观察着逐渐明朗起来的晨曦,那双眼里映出的世界,正在慢慢被朝霞点燃,光明和温暖正在从仰恩几近崇拜的眼神里,降临人间!

  崇学终于相信有人说过的,一生只为一刻。不管生命多么漫长,总有那么一刻,让人觉得一生不会白白走过,仿佛一世为人,经历无数劫数和考验,为的只是一个瞬间,多年后一遍遍地追想,回味,是生命赋予的唯一奖励。

  丁崇学一直认为,那个在从风扇fèng隙露进的晨光笼罩下的仰恩,他眼眸中映衬出的纯净的晨曦初露,便是点亮他整段生命的一段记忆,是神明留给他的一颗果,寂寞时候尝上一口,总觉得甘甜!

  第十三章

  船一到香港,崇学便把仰恩送进港岛的一家教会医院。他与那里的院长十分相熟,说明了尽量保密,也不准仰恩与别人接触。在回到重庆之前,崇学不想他再发生任何意外,而他身上的伤,虽然先前硬撑着,依旧到了不能不治的时候。

  这样一来,崇学忙碌接洽即将到香港的外jiāo部欧洲司的要员和从海外飞来的特使,也只好按捺着心中的不忍,将仰恩一个人扔在医院。临时办公室设在九龙的半岛酒店,而他每日完成公事以后,必定要乘坐渡轮,去香港那头看望住院的仰恩,晚上偶尔也会留宿在附近的酒店。

  仰恩对这样的安排并不怎么欢喜,心里虽然也体会崇学到香港是公gān,有任务要完成,两人隔着海峡总是觉得远,无奈刚住进来便给打了什么针,昏昏沉沉睡得没完没了,即使崇学来探望,也是迷迷糊糊,想与他说些什么也提不起jīng神。终于忍不住向崇学提出抗议,“你们给我打了什么鬼针?害得我整天想睡觉?”

  这人却全不当回事:

  “哪有打什么针?是你自己累了,需要休息。”

  “真的么?”仰恩怀疑地瞅着崇学,“你没有在背后使坏?”

  “我哪敢?” 说着终于笑了,“再说,我骗过你么?”

  仰恩慢慢也觉得大概是自己真的太累,自从入狱,便整日绷得紧紧,加上逃难,船上的手术,没一件事不掏尽他的jīng力的,如今好不容易到了香港,似乎太平日子总算到了,身体到jīng神都放松着,才会觉得疲累不堪,睡个没完吧?也便不跟崇学计较。

  这日难得清醒,适逢礼拜天,崇学下午过来看他,进门遇上一个开心的笑脸。

  “什么事让你高兴成这样?”

  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水果食物放下,同时在病房门口放了“谢绝打扰”的牌子。

  “睡了好几天,今天却jīng神,所以高兴。”

  仰恩是觉得身上有力气了,不似前两天那么病恹恹地难受,而且他住的病房在半山靠海,开窗便可见温柔的海湾,景致悦目,人更加倍地觉得开朗,“带了什么好吃的?正饿着呢!”

  崇学在窗口摆了小小的茶几,把带来的外卖的三菜一汤摆上去,想着过去掺仰恩过来,仰恩腿脚却麻利,自己蹦下chuáng。

  “脚是好用的。”他坐在桌前,却又不看饭菜,只往窗外贪婪地瞧,心里想着,香港虽不如上海繁华,自然风光却是好的,尤其这样一个初冬的下午,天气依旧算是怡人,从这里看出去,海水显得那么地蓝。

  再回头,见崇学正专心地往自己的碗里布菜盛汤,一种莫名其妙的qíng愫如墨入水,再缓缓化开。向来qiáng硬威风的那么一个人,在自己面前竟温柔至此,当下仰恩心似给馥郁的风扑个正着,连呼吸都香甜起来。

  “我自己可以吃。”他拿起汤勺,虽然还是不太灵活,但起码能自己吃饭,给人喂了几天,依旧觉得别扭,总不如自理来的方便。

  “不疼了?”

  崇学刚跟仰恩的医生谈过,左手还是很难缠,小手指高位折断,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导致整个手掌都感染发炎,所以需要长时间的休整和治疗。右手因为伤口在愈合,已经消了肿,可以小范围动一动,没想到已经能拿汤匙自己吃饭,崇学觉得十分欣慰。

  “昨天就不疼了。”仰恩一边喝了两口汤,象崇学证明自己的手恢复得有多么好,一边问道,“我们要在香港逗留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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