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不过十一岁。
岑雪试着想象那样的情景。
十一岁的危怀风,父亲刚战死,母亲狠心地扔下他在灵堂里纵火自焚,偌大的危家家业眼看就要被父亲的政敌夺走,他在慌乱、愤怒当中,杀死强盗一样闯进家里来的官差,那一刻,他该是怎样的心情?
如果不是西羌一战,不是铁甲军的莫名溃败,襄王的意外身亡,十一岁的危怀风仍然是西陵城里最骄傲、最耀眼的少年,他何需要独自去面对来自于父亲政敌的栽赃、欺压、掠夺?他应该和在盛京城里跟她说的那样,早晨起来,在父亲的督促下练武;晌午时,在母亲的鞭策下读书;天气好时,会和铁甲军里的叔叔、哥哥们一块去城外狩猎;要是碰上个下雨天,哪哪都去不成了,就翻开屋里的一箱箱木匣,玩一整天的玩具……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战后变了。
“在想什么?”
千万种思绪袭来时,前方忽然传来危怀风的声音,岑雪抬头,看见火光后他沉静的琥珀色眼睛,心里无端难受。她忽然有许多的问题想要问,关于危家,关于危夫人,可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了喉咙,最后只是道:“那个时候……你害怕吗?”
“哪个时候?”危怀风问。
岑雪道:“十一岁那年,失手杀死官差的时候。”
危怀风沉默。
岑雪解释道:“三当家的夫人跟我说的。”
危怀风笑笑,伸手烤火,道:“你觉得呢?”
岑雪静了静,道:“怕。”
危怀风目光微动,似想说什么,最后又什么都没说,抿着唇,安静烤火。
岑雪看着手里的鸳鸯刀,良久后,对面再次传来危怀风的声音:“还在怕吗?”
岑雪微愣,反应过来他是问自己是否还在为杀死何建一事后怕,心知他是误会了自己问他当年之事的缘由,想解释,又发现无从说起,便只道:“不怕了。”
危怀风夸道:“那你比我厉害。”
“我都十八了。”岑雪尴尬。
危怀风笑,先前那点阴霾像是散了,整个人恢复了平日里的神气,抬着眼,借着火光认真端详岑雪的脸:“看着不像。”
岑雪心说是啊,明明看着不像十八岁,大体和小时候并无差别,可你照旧还是认不出来,转念想到扑进他怀里时听见的那声“小雪团乖,不哭了”,又猛地一激灵。
那一声,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吧?
见岑雪清漉漉的目光又投过来,探究似的,危怀风勾唇:“又看什么?”
岑雪想了想,道:“大当家记性如何?”
“不好。”
岑雪并不气馁,心一横后,坚持道:“我忽然想起来,先前大当家哄我时,喊了我一声‘小雪团’。”
危怀风“哦”一声,语气多了两分心虚:“小雪团?怎么了?”
“那是我的小名,”岑雪眼眸黑白分明,认真道,“你取的。”
危怀风不应。
“大当家忘了吗?”
“东家不困?”危怀风试图岔开话题。
“不困,”岑雪一下倔起来,“大当家以后能不能不要叫我‘东家’?”
“不好听吗?”
“不好听。”
“那,‘大当家’好听吗?”
岑雪一愣。
火堆燃烧在彼此中间,哔哔啵啵的,像是什么爆裂在胸腔里,滚烫而战栗。岑雪望着危怀风被火光映得炙热、明亮的眼,无数种情绪齐涌心口。
危怀风也望着她,眼神极深,像要望进她心底里。
“怀风哥哥。”岑雪口齿清晰,毅然地道。
危怀风眼圈微潮,笑一声,忽然站起来,脱下烘热的外袍把岑雪兜头罩住。
岑雪要抬头,被危怀风按着后脑勺揉了一下。
“睡吧,哥哥在呢。”
第21章 起事 (一)
日光从树枝缝隙里漫进来的时候, 岑雪刚醒。
危怀风倚在洞口,低头环胸,身形被浅薄的晨光拖出一层朦胧的灰影, 岑雪默默地看着, 有一瞬间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醒了?”
最后, 还是危怀风听见动静, 侧头看过来, 亮似点漆的眼眸微弯。
岑雪忙坐起来, 发现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袍, 想起昨天夜里的事,神色羞窘。
“抱歉,我起晚了。”
“不晚。”危怀风伸手往外一指,“我在外面等你。”
岑雪在洞里整理好衣着, 捧着危怀风的外袍走出来,见危怀风已在树下摸马。马背后仍挂着那个锦布包裹,岑雪大概知道那里面裹着的是什么, 看一眼后,极快略开,走到危怀风跟前。
“谢谢。”岑雪送上那件外袍。
危怀风看一眼, 问:“谢谁呢?”
“……”岑雪声如蚊蚋,“谢谢……怀风哥哥。”
危怀风笑, 接过衣服穿了,上马后,伸手来接岑雪。
鸟声啁啾,二人策马行在洞外树林里, 前方越来越开阔,有日光从头顶渗漏下来, 洒在不远处的溪流上。
“等一会儿。”
危怀风说完,率先下马,在溪水旁洗了把脸,再掏下腰间的水囊,接了水给岑雪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