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则看向她,有些意外她此刻竟能这样冷静地与危怀风划清界限,分明利害,可是——“你既然知道,当初又何必助他夺城?”
岑雪被反诘得一愣,回想先前与危怀风的交易,羞愧无地。她原本以为,只要能拿到刀里的绢帛,就算危怀风执意不投诚庆王,助他一把,也不会对局势造成多大影响,谁知道他早便已发觉刀里的秘辛,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折腾一场,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罢了,天下风云,瞬息万变。有些事,不必想那么长远。”徐正则看她颦眉蹙頞,到底不忍,替她理顺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柔声道,“不用太担心,万事有我。”
岑雪心里的懊恼与沮丧并没消减半分,那郁闷背后隐约还有种莫名的失落,令人空茫茫的,没有方向。
“我先回房了。”
岑雪说完,不再停留,转身离开厅堂。
※
堂外右拐便是东厢房,岑雪心事重重,推开门,甫一入内,身侧便投下来一大片阴影,她转头看见危怀风逆在晨光里的五官,心头怦然一震。
“你怎么在这儿?!”
危怀风环胸靠在门上,眼神明亮沉静:“等你。”
岑雪绷着脸。
危怀风挑唇:“生气了?”
岑雪关上房门,把春草隔在屋外,低着头思索片刻后,忽然道:“和离吧。”
危怀风低笑:“气性这么大啊。”
“我是认真的。”
岑雪说完,头低着,始终没有去看危怀风,她说不清自己是真在认真,还是在置气。
危怀风也低头,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些不那么认真的痕迹,奈何那张脸藏在暗影里,什么也看不清。
屋里的气氛一时僵住,谁也没有再说话,岑雪转身走去窗前,拨弄夏花今日刚插满的一瓶梨花。梨花花瓣似雪,摸在手里软软的,又有点湿漉,像真成了一片片的雪,融化于指尖。
岑雪面色无波,心里很乱,自从昨日被徐正则提醒后,和离的事便一直萦绕在她心头,她知道这是必须要斩断的一根枝节,毕竟当初与危怀风合作时,说好的就是假成亲,何况他现在自立门户,要与岑家相对,她更没有继续与他扮演夫妇的理由。
和离,是几乎不需要考虑的、唯一的、正确的抉择。
岑元柏曾经说过,人只要能在关键的时刻做出正确的抉择,便没有什么好忧虑的。可是这一刻,岑雪的心里没有半分做出正确抉择的松快,有的反而是一种被石块覆压的疲惫与沉重。
危怀风走过来,沉声道:“与我和离后,你有何打算?”
岑雪低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怀风哥哥就不必过问了。”
危怀风轻笑一声,抱着双臂靠在窗旁,直视岑雪的脸:“问你一个问题。”
岑雪不做声。
危怀风道:“若有一日,我与你父亲兵戎相见,他要你算计于我,你可会照做?”
良久后,岑雪道:“会。”
危怀风看着她,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捏了一下她的脸。
岑雪吃痛,捂住脸颊:“你做什么?”
危怀风不说话,苦笑一声,转身走了。
第32章 秘密 (四)
这两天, 公务最繁忙的人当属林况。
林况乃文人出身,以前在铁甲军里时,属于统管后勤的功曹参军, 粮草督运、军饷发放、军备管理等事务都由他负责。与危怀风、樊云兴一起在雁山上安营扎寨后, 林况以三当家的身份挑起寨里后勤的担子, 每日的生活更离不开算盘账本, 日而久之, 便成了大伙心目中的“大总管”, 谁家缺衣少粮, 谁家屋棚漏雨,乃至于谁家婆媳不和、夫妻吵架,要找的人不会是大当家危怀风,而是林况。
这一次, 危怀风率人夺下西陵城,成功造反,按理来说, 该是个忙得脚不沾地的叛军头领了,可实际上,被各种事务缠得抽不开身的人还是林况。
崔越之被杀后, 官署里有一大半的官员仓皇出逃,林况一方面要接下这个烂摊子, 让各大衙门尽量照常运转;另一方面又要盘查账务,尽快拨出军饷来犒劳三军。
前者倒还好,缺人的地方林况可以安排厉炎、赵力这些人先顶上,后者就令人犯了难, 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今日查账时,林况发现崔越之这些年来尸位素餐, 怠慢民生,隔三差五公款私用,城里的库房早就成了个空罐子,想要从里面抠出油水,根本不可能。要不是危怀风有先见之明,派人抄了崔越之的家底,他们这一回怕是连军饷都发不出去。
可是,起兵造反是要拿钱当柴一样来烧的,崔越之家底再厚,也支撑不了这把火燃烧多久。何况西陵城本是军事重镇,朝廷不可能对他们的行为置之不理,派人来平叛是早晚的事,要是在那以前来不及招兵买马,扩充兵力,他们可就要功亏一篑了。
念及此,林况忧心忡忡,便要去找危怀风、樊云兴二人诉苦,忽被角天请去危怀风房里,入座以后,便听危怀风懒洋洋开口。
“你说什么?鸳鸯刀里藏着宝藏?!”林况听完,大为激动。
樊云兴也在,听完这一句,浓粗的眉头挑了挑,林况则是差点从座上跳起来,握紧手里的折扇,声音微抖:“岑姑娘亲口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