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上挂着轻薄的苎麻窗纱，被夜雨打湿了底边，湿漉漉地滴着水，朦胧地把房子笼罩起来。窗边摆着一架古董立式钢琴，上面还盖了一层花色斑斓的蕾丝布，显得很居家。客厅电视墙摆的电视似乎是老款式，看起来像有一段历史了。沙发也是，是以前流行的设计风格，用了很多年，凝固了历史的痕迹。
这是一间老房子。
祝语真睁大眼睛看向时聿飞。
他张了张口，没能出声，垂下眼皮，有点索然。
祝语真打字问：【你小时候住在这里吗？】
他点头。
出生起直到妈妈生病，都住在这里。
后来妈妈病了，把这个房子卖了。
再后来，他有钱了，又把这个房子买了回来，按照小时候的布置一模一样地布置好。
小区太老了，没有电梯，设施也不好，周围的老邻居早就搬得差不多了，只有一茬茬送孩子在临大附中上学的家长在附近租房。他也很少回来住，只有过年的时候，或者情绪特别差的时候，一个人在这里治疗和消化。
祝语真慢慢打字，又删掉，抬头看向他。
他接过手机。
【我】
【情绪不好的时候就会回来】
祝语真咬着嘴唇，点头。
他又打字。
【没有人知道这里。】
所以……
只有她知道吗？她怔怔看着他，许久，咬着嘴唇含泪笑起来。
这是能给他安全感的巢穴，是夏季暴雨天避风的港湾，是藏在心里的有伤痕的童年。
如今，他带她来到了这里。
就好像剥开一层一层的洋葱一样，她跋涉许久，好像终于要走进他心海的最深处。
左手边是一面挂着照片的墙壁。
她走过去仔细看。
照片挂在细线上，被夜风吹得飘荡。从左到右，祝语真一张张看过去。几乎全是时聿飞和妹妹小时候的照片，在游乐场，在电影院，还有纪录片拍摄的场地。
有一张照片大概是时聿飞八九岁的时候，背着一把和他人一样高的大提琴站在蓝花楹树下，看向镜头，漆黑的眼睛闪闪发光。小的时候没有长开，脸孔窄小冷白，漂亮又文静，像最可爱的那种女孩子。
还有一张照片是在海边拍的，天色很暗，远处在放烟花，小小的时聿飞蹲在大石头上，一只手举着烟花棒，眼睛亮亮的，烟花燃起来，照亮他半边脸颊，也照亮他垂在脸侧卷卷的头发。
还有一张是在乡下，地上是碧绿的菜畦，大概种的是红薯藤西瓜藤，小小的时聿飞脸颊上糊了泥巴，举着脏兮兮的双手朝镜头笑，像只无忧无虑的小动物。
祝语真忍不住笑起来，转头看向时聿飞。
现在已经长大的时聿飞就没有小时候的照片那么柔软可爱了，生活在他骨骼里注入了某种坚硬的东西，打断他的骨头流出来的会是钻石。
他拿过她手里的照片，在掌心的便签上写字：
【我小时候。】
祝语真挨着他，在他手心的便签纸上写：
【好可爱。】
他飞快画了个表情。
【(*?▽?*)】
祝语真拉着他去沙发上坐，慢慢写字。
【跟我说说你小时候，好不好？】
他沉默两秒。
不是沉默，他本来就说不了话，他动作顿住两秒，接过她的手机，打字。
【好。】
第90章 人生
◎也许他才是寄生在她身上的癌症◎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从何说起呢？
时聿飞慢慢打字。
祝语真抬头认真看他, 仔细拼凑出所有的故事。
他，他的妹妹，父母, 以及……路盛。
-
时聿飞很小的时候就懂事了。
他小时候, 跟邻居家的小孩吵架，邻居说他是野孩子，没有爸爸。他想他明明有爸爸, 他回去问爸爸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他。爸爸沉默很久，告诉他说，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礼貌, 让他以后不要跟他们打交道。
他把这件事藏在心里。
别人会说敏敏和爸爸长得很像, 但没人说过他和爸爸长得像, 他都记得。
有一天他听见邻居说他爸爸替别的野男人养孩子, 说他是个野种, 不知道爸爸是谁，他冲回去问妈妈, 他们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被妈妈扇了一耳光。
他捂着脸颊呆呆站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 大脑一片空白。
妈妈边哭边说：“是，你是我和别的男人生的，你亲爸他不要你，也不要我，满意了吗？”
时聿飞努力摇头，抱住妈妈的腰, 眼泪簌簌下落：“妈妈,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妈妈，我有爸爸，我们是一家人。”
妈妈掐着他的肩膀，狠狠说：“你记住，你亲生的爸爸，他是个人渣，出轨抛妻弃子。懂不懂？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他。”
时聿飞努力点头，之后再也没问过。
除开唯一这件事以外，时聿飞的童年整体是幸福的。
不知道是不是加了记忆的滤镜，是那种做梦的时候梦见都会笑起来的梦幻般的幸福——父母感情和睦，妹妹乖得像天使；他可以撒娇，摔到了可以立刻掉眼泪大哭，开心的时候可以大笑；牵着妹妹去游乐场玩，玩整整一天，晚上累得睡着了，感觉到妹妹低头在他脸颊上悄悄地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