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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蛮_司溟【完结+番外】(166)

  “我的白人同学鼓起勇气向她表白,被她拒绝了,她说她只喜欢东方人。我和我的日本同学都欢喜极了。可是她又说她已经超过26岁了,都已经有一个儿子了,管我们叫小男孩。我们死活不相信,坚持她只有18岁。她就那样歪在沙发里,看着我们咭咭地笑,真的让人很伤心。”

  “她真的很能喝酒,几乎从不喝醉。唯独那一晚。她好像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湿漉漉地闯进酒吧。我们问女侍应借衣服,她不肯换,只好给她找来了干毛巾,让她披着。她就坐在那儿喝酒,一声不吭,越喝眼睛越亮。然后跌跌撞撞跑到舞台上去又唱又跳。她跳舞是极美的,但是酒吧太吵,谁也听不清她唱的什么。我怕她跌倒去拉她的时候,模模糊糊听到两句,别后涕流连,相思情悲满。忆子腹糜烂,肝肠尺寸断。后来查了才知道是乐府诗子夜歌。”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知道了你的名字。”严谌看向秦仲恩,“她喝醉了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第80章 番外之一个婚礼和两个葬礼(2)

  “我终于知道了她的真名。确实,美丽和倾城,也没差。我觉得她遭受了巨大的情伤,郑重表白,她拒绝了。我只能退回到友人的位置上。这友人一当便是二十年。”

  “她回了日本,我在英国改念哲学。我们时不时通电话,偶尔见面,喝酒、聊天。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可能比你和沈叙幸运一点。她到巴黎定居之后,我发现她的自毁倾向愈发严重,就像一个果子,越成熟,就越抗拒不了地心引力,拼命想要从枝头上坠落,吧唧一声掉在地上。我劝过她,不过你想必也知道,她那个人是从不听人劝的。直到噩耗传来。”

  有婉转的乐曲轻泠泠地响起来。那是顾逸夫请来的乐者,在六角亭中,开始弹奏钢琴。秦仲恩喉头微微耸动,半晌才对严谌说道:“谢谢你。”现今的他,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去拼凑他们失散的岁月了。

  严谌没有答话。两人安静地向中堂走去。

  顾园的中堂基本被收拾了个干净。正中间放着一具水晶棺,周围放满了玫瑰,无数的红玫瑰和白玫瑰,像雪里烧着火,又像血里盛着雪。水晶棺里顾倾城阖目而睡,她的容颜还和生前一般美丽,因为闭着眼睛,隔绝了艳丽的电光,多了一丝婉弱。她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左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鸽血红戒指。

  是秦仲恩给她戴上的。当年他拿发光二极管给她焊的那枚戒指,她竟然还收藏在一个丝绒的戒指盒里。锡丝做的戒指环早已经有了氧化的瘢痕,二极管红色晶片也不若当年剔透,便是这样一枚简陋到甚至可笑的戒指,和那些价值千金的珠宝首饰一起,被放在保险柜的最深处。现在的他,可以买下任何他看中的戒指,可是唯一想送的人却不能笑着接受或是拒绝。

  阮正义站在水晶棺旁边,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他的女儿今日结婚,他的儿子死了,他爱的女人为了救她爱的男人死了,这个男人的儿子成了他的女婿。他知道现在睡着的这个女人不爱他,可是没关系,他爱她就行了。

  南芷清有些担忧地看一眼前夫,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阮正义看向前妻,勉强地朝她笑了笑。

  没有司仪。没有囍字。也没有奠字。所有的嘉宾,男士穿着深色西装,女士穿着素色礼服,安静地站在水晶棺两侧。

  伴着梦中的婚礼的旋律,阮沅在伍媚的陪伴下缓缓从水榭前的回廊缓步行来。她个子高,这件婚纱穿在她身上,愈发显得轻灵。冬日顾园是宋画式的素色,淡山冷水,罩着头纱的新娘看不清楚容颜,只有那鸦鸦眼睫和朱红嘴唇,如同这园中的乌桕天竹、磬口蜡梅,给这园中增添了几抹艳色。

  秦仲恩凝眸看着她身上的婚纱。每一颗珍珠,都仿佛一只水汪汪的眼睛。他想起去她巴黎的公寓,那位陪伴她多年的佣人,带着他打开储藏室的门,储藏室的密码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7月4日。

  老佣人告诉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储藏室里有这么一件婚纱,婚纱的主人会时不时会一个人待在储藏室里,时间不定。

  他抱着这件婚纱,心中大恸,圆而凉的珍珠抵在他的掌心,仿佛子弹嵌在血肉里。珍珠在他手心的热力煨焐下变得温热,他攥着珍珠,仿佛要把它送到血肉更深处,却发现这一颗颗钉住珍珠的线头牢靠程度并不一样,显然,婚纱上的珍珠并不是短期内同时绣上去的。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来,这珍珠是她怎么一颗一颗小心翼翼地绣上去的。她准备了一生要嫁给他,却没有机会亲自穿上这件嫁衣。

  婚纱的裙裾不时擦过朱红的阑干,仿佛一条蜿蜒红线,将她送到他的生命中来。秦亦峥上前几步,牵住了阮沅的手,两人并肩走到顾倾城的棺前,缓缓鞠躬三下。

  没有结婚誓词,亦不需要。

  他们的经历早已经囊括了生死,贫穷与富裕,健康和疾病在生死面前,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这世界,若还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大概也只剩死亡了。

  秦仲恩凝眸看向一对新人,又看向长眠的爱人。

  倾城你看见了吗?这个脾性似你当年的姑娘,嫁给了我们的儿子。

  她穿着你的婚纱。

  你若穿上,定然比她还要漂亮。

  顾逸夫看着外甥,又去看妹妹,眼眶通红,父亲早些年中过风,现在又出现了阿兹海默症的症状,有些不大认识人了,有时候会在家里一个人反复念叨“我与梅花别一期,停云倚树鬓成丝。”母亲带着倾城出走日本之后,他再也没有听过父亲提到她的名字,可是等到他老到几乎失去记忆,他终究还是念出了“停云”这个刻在心底的名字,有时又会突然对着庭院里的梅树一会儿喊“倾城”一会儿喊“阿云”,仿佛已然分不清楚生命里最爱的两个女人。妹妹的事他还没敢告诉他,怕他受不住。商景湄亦是一声叹息,也不知道为谁。她还记得那年同游西湖,她和兄长第一次与这对情侣见面,青春年华,这对小儿女正在闹别扭,原以为这两人后来隔海相望已经是至苦,却不知道命运还有更大的作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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